如何评价朴树?
作为曾经朴老师的忠实粉丝,我觉得这哥们是一朵巨大的奇葩,而我又自以为特别懂他,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去给你们科普一下朴树。文章贼长,好在到处都是槽点和情怀,适合泡杯菊花茶,慢慢品读。
话先从我年轻时说起。我年轻的时候,网络是很新潮的东西。现在年轻人可能难以理解那种感觉,进入QQ聊天室,跟陌生的姑娘说句你好,姑娘也回你一句你好,就会感觉特别刺激。村里孩子没见过电脑,也不敢跟女孩说话,阈值低啊!阈值越低,反而越躁动,看人家聊,我也想聊。聊归聊,心眼儿还是有的,人家一说要照片,我就发一张邋遢沧桑的照片过去,那当然不是我的照片,是朴树的。
为啥选朴树的照片?因为他实在太合适了。其实当时我也搜了其他明星的照片,但是都太干净,太帅,显得特别假。朴树呢,长得有几分姿色吧,但又不是特别帅,邋里邋遢的,感觉很接地气,很真实。那些照片我还小P了一下,弄得亮度特别暗、分辨率特别低,收到照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怀疑的。她们对我的印象建立在朴树的照片之上。基于朴树的照片,她们认为我其实挺帅的,挺有气质的,我很高兴。
现在想来挺对不起朴树的,但是也不能全赖我,因为我对朴树太熟悉了。那邋里邋遢的造型印象太深刻了,所以等我需要一张接地气照片的时候,很容易就瞄上了他。
朴树的第一张专辑叫《我去2000》,1999年发行,我到2001年才听到。之所以耽误这么久,是因为我们村太过偏远,不可能买到新歌。就算能买到,我也没有设备。
尽管消息闭塞,听不到朴树的歌,但我在村里就知道朴树了。那时候我能读到的书除了村里光棍们揉的跟烂树叶一样的色情或武侠小说之外,基本上就只有作文选。那时候上海有个新概念作文比赛,比赛结束也出了作文选,这个作文选跟我之前读的作文选都不一样。以前的作文选都是老奶奶过马路、红领巾更红了之类的,新概念作文不一样。新概念里,少年们都很忧郁,经常爬到楼顶谈恋爱,撸串、打架,动不动就泪流满面。有不少作文都写到朴树,那些作者们都特别爱朴树,把他的歌词写到了作文里。
我从那些散发着忧郁气质的作文里知道了朴树。他的歌特别受新概念作者的喜欢,所以他的歌词我差不多都已经读过了,我读了也很感动,很喜欢。当时我就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听听他的歌。
2001年我去市里上学了,就去一个卖盘的大叔那儿点名要买朴树的磁带。大叔面对我的要求不予回应,反而旁敲侧击让我进屋里,说屋里有好东西。后来才知道,大叔的主业是卖黄盘,盗版磁带只是副业。他一听我要买朴树的磁带,还以为我拿朴树做幌子,其实是脸皮薄。我最终没有买黄盘。第一是因为穷,第二是因为我确实没有影碟机。在被我明确拒绝后,我买到了朴树的盗版磁带。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张《我去2000》狂卖了几十万张,还不算盗版的,真是太牛逼了。
当没见过世面的我拿到那几年最火的一盒磁带之后,我被朴老师震撼了,那绝对是惊艳的感觉。在听朴树之前,我听过乡村戏台的现场,还有各种民间艺人的大鼓书,也听过大喇叭播放的流行歌曲,但从来没有被震撼过。听朴树之后漫长的岁月里,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被其他歌曲再次震撼。人生大概只有那么一次吧,按下播放键,发现每一首歌都好听,每一首歌都新鲜,每一首歌都朝心里玩命钻。
你能听出来,这是一个憋了很久的、奇怪的、离群索居的人,生生憋出来的一张专辑。他忧郁得像垃圾桶里被丢掉的拖鞋,他狂得像机油抹多了的三蹦子,他敏感起来连混凝土的G点都能找到,他迷茫起来感觉全世界都欠他一个春天。这是谁啊?这就是一个跟想象中一模一样的轻狂少年的理想模型。如果你四十岁听可能没啥感觉,可我呢?我特么当时十几岁,看见女同学都会低头的年纪,我受得了吗?
《活着》一早就讲了苟且、远方咋回事。我们都是很柔软的动物,活在壳里,发誓抵抗,最后不过丢盔卸甲,慢慢地顺从。歌的唱法很奇怪,是rap吗?怒火攻心,嗷嗷乱叫,听得我心乱如麻,少年老成,一夜就忧郁了。
《火车开往冬天》(2003发行)响起时,我连火车都没见过。哪有万水千山,我村里只有几亩麦田。啥叫爱人,什么叫火车,我都不知道。但是听了那歌,我特别想坐火车,特别想找个爱人,然后抛弃她,看她玩命哭,而我忍着悲伤绝壁不回头。
《九月》(2003发行)忽明忽暗,夏天漫长迷茫,一切都笼罩在萤火虫光与雾气之中,没有人知道何去何从。欢乐的人们举起杯,笑得眼里全是泪。有人会在晚餐后老去,can youhelp me ?
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刺激,痒痒,想流浪,想姑娘,想留长头发,想在大雨里哭一场。《那些花儿》、《白桦林》、《召唤》,还有《我去2000》,windows98!我写这个东西的时候电脑都win10了,苹果系统我也有,但我还是感觉windows98是世界上最牛逼的系统。我都不记得我有没有用过它,但就是觉得牛逼,啥都比不上window98。这是情怀啊,你没有被朴树征服过,你不懂。
朴树出道的1999年,现在看是多么遥远啊。那一年我在村里看着夕阳,张亚东刚到北京闯荡,朴树穷的跟狗一样。张亚东认识王菲,王菲有钱,张亚东就领着朴树蹭王菲的录音棚。朴树火了,刚出道就上了春晚。据说朴树上了春晚之后,当时就忧郁了。无论如何,在2001年我第一次听到朴树的时候,除了盗版盘和新概念,关于朴树,我啥都不知道。
2003年,《生如夏花》出来了,跟第一张不同,这张我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我有个同学第一时间就买了新磁带,把耳机放到我耳朵里,我一听就想哭。专辑的封面写着“生如夏花”几个字,这几个字我太熟悉了。什么徐志摩、泰戈尔、普希金,我不知道读过多少,这四个字当时跟现在的“情怀”没啥区别,俗到烂大街,但我还是很想哭。
好几年了啊!朴树都出第二张专辑了,我还没有见过火车。那是自习课,我一边听朴树的新歌,一边写作业。我数学不好,就专门研究数学。去网吧也不聊qq了,直接去下载数学题。我后来数学特别好,英语又拉下了,不过最终,2004年的夏季,我觉得我离坐火车这件事不远了——人大录取了我。
然而,然而,直到坐进人大的教室里,我还是没有见过火车。
造化弄人啊!航空公司奖励的飞机票让我和我爸第一次出远门就坐了飞机。不是说飞机不好,那feel明显不对好吗?背着吉他一头长发的少年就应该绿皮硬座,谁瞪我我弄谁,弄完之后再不经意地点一根烟,这世界与我无关。坐了飞机算咋回事?不爽归不爽,但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很新鲜的,也很紧张。我爸的脚直出溜地,我也头皮发麻。邻座的老外死胖死胖的,有尿都憋着,怕被那老外占了位置。
要从上海转机,降落的时候我看见了黄浦江。看到那浑浊江水,我抚今追昔,脑子里出现了俩名字:这是韩寒和郭敬明生活的地方。新概念的影响力是非常大的,我记得广告上说复试要到上海考,为了能坐一次火车,我之前也参加了初试。投稿写的是村里的事儿吧,记不清了。结果没人鸟我,我也没坐上新概念的火车。
我之所以想到韩寒和郭敬明,除了新概念的影响力之外,还跟朴树有关。因为据我所知,郭敬明和韩寒二位也都很喜欢朴树,甚至受到他很大影响。
网上看过郭敬明写朴树的文字,非常深情,他说朴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郭老师的话一向难懂,但是看得出来,他听朴树的歌也有点受不了。
至于韩寒,他曾对媒体说自己会把朴树的歌单曲循环,从中学时期就很迷恋,喜欢了十几年。很多人都表示自己是通过韩寒知道有朴树这个人的。郭敬明与韩寒一直相爱相杀,但都喜欢朴树,我觉得这不算什么巧合,包括新概念作文选里那么多人写到朴树,应该也不是巧合。那个时候,朴树就意味着青春,他挣扎着写出的作品,暗合了无数80后的骚动青春。青春就在那儿,迷茫、愤怒、不安、忧郁,朴树写出来了,唱出来了。少年们一听,一个字儿:受不了。
飞机经过黄浦江上空的时候,我想到了郭敬明、韩寒和朴树。很多年之后,郭敬明和韩寒都拍电影了,韩寒的电影把朴树也炸了出来,弄了一首新歌叫《平凡之路》。郭导和韩导其实都算不上平凡,少年得志,挺牛逼的。然而更多朴树的歌迷确实走上了平凡之路。那些雄心壮志随着岁月流转,变成了雾霾里灰白的口罩、办公室里的通明灯火和地铁里沉闷的空气。
朴树说他读李海鹏《佛祖在一号线》很触动,那书我也买过,一号线那段写得我也有点受不了。诡异的是,少年时的朴树我受不了,长大后的一号线我也受不了。更残忍的是,那些一号线,朴树也受不了。很奇怪的感觉是,朴树虽然比我们年龄大,但他内心成长的节奏似乎跟歌迷们是同步的。歌迷青春迷茫,他也年少轻狂;歌迷尝到沧桑,他也沧桑了。
微博认证为朴树经纪人的小建经常发一些朴树的照片,照片里的朴树喜欢穿大裤衩,和狗玩,往那一杵就像个大傻子。你看不到年少轻狂,也看不到霸气外露,平凡之路当然也是看不到的。你会感觉他无论是站在路边,还是一群人中,跟周围的世界都是格格不入的。就像郭敬明写的那样,茫然四顾,区别是,四顾没有了,他只是显得特茫然。
朴树的微博叫@如是我闻_一时,从佛经里取的名字,缘起性空,三界唯心,有求皆苦,如是我闻,非常的玄乎。朴树最近更新的微博是2015年十月,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厌恶艺人这行,并且以之为耻。“电视上的明星让人作呕,我毫不怀疑我会与他们不同。”朴树写歌,但是厌倦商业宣传,小建说下周六有老师要采访你,朴树说我下周六有病。
在去年十月的那条长微博里,朴树说他沉湎享乐以致失去才华,投入音乐以致陷入疯狂。十二年的治愈和挣扎后,他说感谢老天让他找到了状态,又能做唱片了。
1999,我去2000;
2003,生如夏花;
2015,平凡之路。
忽然发现,那个照片曾经被我偷来搞网恋的人,现在40多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也胡子拉碴了。我们度过了千禧年,跨过了山和大海,也路过人山人海,青春岁月飘忽就不见了。朴树在微博里说:“各位,时间哪儿都没有去。它是你的幻觉。它并不存在。”猛一看你会觉得朴树魔怔了,虚无了,就像拜佛的许巍、王菲、郑钧们一样,仔细一看发现不对——朴树比他们病得重。但是朴树也许只是看上去茫然,心里早就不迷茫了。他茫然的表情也许只是表示,他觉得那些事儿都特别没劲。
张亚东曾劝朴树说做张新专辑吧,还可以赚钱。为什么要赚钱?张亚东答不出来。
矮大紧老师说朴树:
大紧老师的意思是说朴树拧巴。这拧巴劲儿青少年都有过吧。举目四顾,四周都是傻逼;数来数去,就我自己牛逼;午夜梦回,我也有点傻逼;虚心求教,到底怎么才能不傻逼?最后发现无解,就信佛了,因为佛说:世间贪嗔痴都是虚妄,众生滚滚来皆是傻逼。我猜,朴树这么多年的心路,大概是这么过来的。
大紧最近和许巍弄了个诗和远方,朴树肯定瞧不起。朴树和韩寒之前弄的平凡之路,大紧和许巍也未必看得上。玩命挣钱和天外飞仙,其实都不容易。挣钱不容易,视金钱如粪土就想弄点艺术也不容易。你不是神仙,你只能猛干。挣着挣不着,艺术不艺术,又能怎么样呢?你在这人间雁过留痕,艰难悟道,最后才看懂生如夏花啥意思。生如夏花,就是biaji一下,就四五十岁了,再一biaji,就躺那儿了。
隔壁老张对我讲,年轻时我和你一样狂。
其实朴树是幸运的,跟我或你一样,拧巴过或仍在拧巴,看不透或大彻大悟,都不重要。我们喜忧参半地过了一辈子,不只是证明人生虚妄,也不只是为了感慨梦幻泡影。甭管我们现在活得咋样,以后会死的咋样,重要的是——我们惆怅过,我们挣扎过。
差点忘说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是关于火车的。我在2004年的寒假第一次坐上了火车。我不知道出站还是要验票的,就把票扔了。出站的时候我不得不再补了一张车票。检票人员屎一样的表情,让我觉得坐火车也就那么回事儿。还不如坐飞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