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美食你最爱哪一个?

2020-12-29旅游678

西边的启明星照耀寂静的河谷和田野,在这户农庄里,众人的鼾声依然浓重。肥胖的女主人最早起床,她摸索着穿上长袍,围上邦典,将散乱的头发挽在一处。她走到厨房里,赶走炉灶上懒睡的猫,炉膛里的牛粪火一夜未熄,炉膛上的铜壶依然发热。

她切下一块酥油,放进沉重的酥油桶,又提出铜壶里的茶包,将熬煮好的茶水倒进酥油桶。这个农家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天空中只有启明星。她面对着一口水井,有些忐忑地看着井口。因为昨天夜里她梦见井里的龙神从水中飞起,它的身后跟随着许多巨大的鱼,大张着嘴。

山顶小寺庙的灯光已经亮起,遥远的早课鼓声传来,隔壁院里同样传来打酥油茶的声音。女人将打好的酥油茶倒进丈夫的木碗里,她轻轻地摇撼丈夫的身体,该起床了。

小昭寺的糌粑生活:拉萨甘丹康萨,06:00~09:00

这是西藏农村极其常见的早晨情景,而在拉萨,城市特有的节奏也改变了早晨的生活。

这里是甘丹康萨,距离小昭寺仅仅有一墙之隔。清晨,小昭寺也敲响了鼓声,这座建造于1300多年前的古寺,迎来了第一缕晨光。

开小店的尼玛次仁和开茶馆的边巴都出生在甘丹康萨大院里。这座紧临着小昭寺西墙的大院的名字颇有来历,似乎总和名将关联在一起,最早曾是名将甘丹才旺的官邸,后来颇罗鼐以及和硕特蒙古的固始汗都在这里去世。

一片黑暗中只有莲花生大师像下的油灯发出微光,小昭寺早课的沉闷鼓声隔着三层墙壁传来,尼玛次仁的妻子最先起床,于是响起了酥油茶搅拌机的旋转声,算是起床的信号。家中正中央是朱红的藏桌,三盏相似的银盖木茶碗地放在藏桌正中,这是尼玛次仁和她妻子、子女的碗,藏族人家讲究各人用自己的碗,尼玛次仁家的碗厚重讲究,单价不下数千元。

随着热茶倒进木碗内,华美的银盖碗也滋润地蒙上一层热雾。上好的酥油一斤要45元,尼玛次仁一家一个月要吃掉4斤酥油,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买的是35元一斤的二等酥油。妻子将糌粑和一点酥油茶倒进一条很有些年份的旧羊皮小口袋,用力揉搓。这的确是考验手劲的时刻,经过一番奇妙的揉搓,从羊皮口袋里滚落出了几个颇有弹性、冒着热气的糌粑坨坨,似乎落在碗上时还弹了一下,仿佛隐隐带着手心的纹路。

这是糌粑最经典的吃法。来自牧区的人,喜欢就着极酸的酸奶吃。而尼玛次仁一家世代都是拉萨人,他们从小泡菜坛里取出一些酸萝卜条。清香平淡、滚热细腻的糌粑,微带甜味和焦糊味,配着冰凉脆快的酸萝卜,拉萨的早餐非常迅速。

尼玛次仁最推崇的是堆龙古荣和白朗的糌粑,这两地分别拥有前藏和后藏最好的土地。尼玛次仁一家四口一个月要吃60斤以上的糌粑,上好的糌粑一口袋20斤,花费75元。虽然酥油价格日日走高,但糌粑价格依然保持平稳,可能这一两年来总共才每斤涨了5角钱。

尼玛次仁小店的对面,几个来自当雄牧区的牦牛肉商人也大步走出低矮的门,在这条小街上,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高收入者。这些依旧按照牧区风俗裹着红头绳,穿着厚重皮夹克和马裤的大汉浑身散发出强烈的牦牛肉气味,他们月收入往往在五千上下,使用的全是苹果手机。

他们的店铺仿佛是牦牛肉的堡垒:肉案上堆着厚达一尺的牦牛后腿肉,呈现出丰富的纹理、深浅不同的暗红色和脂肪的条膜,牛皮在产地那曲就已经剥去,肌腱上覆盖着一层薄而白的筋膜,木柄油腻腻的刀放在一侧。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条小巷又安静下来。当雄汉子们所住的小院里,鸟声嘈杂,不知名的果儿不住地落下。尼玛次仁的邻居,边巴茶馆的边巴大妈掀开厚帘子,在煤炉里添了四块蜂窝煤,古城的早晨如此开始。

河谷中的青稞田:西藏堆龙德庆县 09:00~12:00

从小昭寺出发,一路向西,30多公里外,就来到堆龙德庆县的古荣乡,拉萨河谷的这一段是西藏最肥沃的青稞产地之一。迂缓的河水冲击出广阔的原野,宜人的气候和充足的日晒相得益彰。河岸两侧的群山向河谷缓缓倾斜,又为山泉水灌溉田野和推动水磨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早饭的糌粑已经吃完,大扎西老人翻看藏历,今天的日子有两个“水”,书上说可以吃药、看医生,亲戚之家互相走动或做生意。这是普通的一天,他的老伴错吉和儿媳妇尼珍已经背起灰尘仆仆的藤篓,推开木门,踩着沾满露水的金色麦秆,缓缓下坡,走向原野。

她们穿过村口的青藏公路,连夜赶路的载重汽车有的依然亮着大灯。青稞本是抗旱、抗倒伏的植物,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工照顾。在春天出苗时,她们已经用铁耙粉粹了板结的土壤。如今还有一个多月青稞即将成熟,如今的工作则是除草。

大扎西老人家里共有20亩青稞地,等到8月可望收获10000斤青稞。错吉和尼珍沿着河边走着,手里攥着一大把拔下的杂草,她们远远地走过几座横跨小溪上的低矮石房,这是村里的磨坊。磨坊里有巨大的水磨,通过调节两片磨盘的间隙和研磨的时间,可以磨出粗细程度不一的糌粑。大扎西家里的10000斤青稞,足足要让水磨日夜不停转上20天。

大片的云沿着河谷从拉萨方向不断旋来,错吉和尼珍绕过了田间的神龛,回过头来向着青藏公路的方向前进。待到青稞成熟并磨成糌粑之后,大部分也会沿着这条公路送往拉萨。

数年之前,都来自日喀则地区的德吉和曲珍两位姑娘,也是沿着这条道路,来到古城拉萨。

藏式生活的堡垒:拉萨甜茶馆 12:00~15:00

德吉今年28岁,来自日喀则白朗县;曲珍25岁,来自日喀则谢通门县。她俩的生活很相似,毕业之后就到拉萨的饭馆来打工。她们在郎赛语言学校学习汉语时认识,并成了好朋友。她们俩的伟大计划就从那时开始。

她们在饭馆工作了三年,工资从1000元涨到1500元。两人每个月各存1000元左右,三年后,她们攒够了钱,“德吉曲珍茶馆”开张了。

咖喱饭10元,蛋炒饭8元,藏包子 5角,藏面3元,粉丝牛肉汤8元,饺子10元,德吉曲珍的食谱大概如此,价格也实惠,有趣的是,还有意大利面,价格9元。有汉语说明,也足以说明德吉和曲珍的优势,她们的汉语都很好;而更多小茶馆,则并无汉语标志,只是在玻璃上用藏语写着:藏面、汉面、甜茶、酥油茶、包子。如果不通藏语,是很难和系着蓝围裙的小妹交流的。

如今日喀则来的德吉和曲珍已经在小昭寺定居下来,成为新拉萨人,边巴的邻居。她们的茶馆里每晚热气腾腾,烟雾缭绕,打骰子的、喝啤酒的、看电视的、高谈阔论和闷头吃面的,甚至一坐难求。

电视时而锁定国际新闻,时而锁定体育节目。茶馆里有高人,流利地用藏语长篇大论地解说日本局势和美国大选。“安倍晋三”和“奥巴马”是其中唯一高频率出现的汉语词。乡下来的老乡们敬畏地听着解说,一边响亮地喝面,其实在藏语中,“茶”和“面”都是用来“喝”(藏语发音tong)的。

电视里斯诺克比赛的撞击声和打骰子的巨响、欢呼响成一片,德吉的孩子丁真意希跌跌撞撞地走在茶客中间,德吉习惯性地眯上眼睛,她有300度的近视。

距离这里100米远,又回到了边巴茶馆。这里更纯粹地体现出拉萨的秘诀:甜茶馆,是一种生活方式。这里依然安静。边巴喜欢吸鼻烟,她稳稳地坐在紧靠门口的一张沉重的椅子上。对面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刺眼的日光,边巴的鼻孔边烟雾缭绕。

“我家世世代代就住在甘丹康萨。”曾经做过西藏第一代宾馆服务员的边巴说道,她紧靠着甘丹康萨大院厚重的围墙。

边巴茶馆极小,方圆大概不到10平方米,14个人坐进去就挤得不成样子。她的茶馆只供应两样东西:藏面和甜茶。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是老街坊。这些老姐妹们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边巴的小茶馆的四周有几座古寺,早上起床之后,先去小昭寺转经,然后裹着浓重的桑烟又进入次巴拉康狭窄的转经道,向前右转是策门林寺,最后到边巴茶馆坐下来喝茶吃面。

喝茶也能喝醉,有大妈向老姐妹倾诉自己的遭遇,这次用的是汉语:“我姐姐死了吧,我和我姐姐的老公住一起,我和他儿子的老婆哇啦哇啦有吧(指吵架),我姐姐的老公,他儿子老婆的嘴巴看(指姐姐的老公听儿媳妇的话),不听我的。”

说着说着,她擦起眼泪:“我妈妈没有了,姐姐没有了,贝贝(妹妹)没有了,旁子(房子)没有了,没有了,我哭了。”旁边的老姐妹可把这个故事已经听了一千遍,哈哈大笑:“是妹妹,不是贝贝。”

生活依然在这里流淌着,一年半前大妈们还在讨论其中一位女儿的婚事,如今,这位漂亮的女儿已经抱着婴儿出现在小茶馆里,祖孙三代人,就在边巴的小茶馆里喝茶。

老拉萨有一整套典雅的礼节。晚辈要为长辈倒茶,长辈也要象征性地喝一口,再由小辈续满,这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礼节。倒茶时要左手扶右臂胳膊肘,微微欠身,以示敬重。茶倒满后,还要做出“请”的手势。至于喝茶前轻点手指三下,向佛法僧致敬的习惯,如今在拉萨其实并不常见了。

有些乖巧的小辈常在茶馆里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长辈敬茶,此外,如果喝了一半有事要离开,不妨将茶瓶里没喝的茶留给别人,并顺祝陌生人身体健康。

虽然许多茶馆只有藏文菜单,让人无法点菜,其实到拉萨的甜茶馆喝茶,是极简单的,甜茶叫“茶阿姆”,酥油茶叫“蕃茶”,意思就是“藏茶”,臧面叫“蕃土”,学会了这几个简单的词汇,就饿不着了。拉萨老人往往自带小茶杯,各式各样,和自己的念珠以及转经筒一样不离左右。这些茶杯往往代表她们独自的个性。

有人要回去了,她沉重地起身,微微欠着身体,侧身经过老姐妹的面前,绝不将后背对着别人挤过去,也不会跨过别人的转经筒,这都是传统的拉萨式礼节。

“请慢走。”边巴说。

“请慢座。”那人说着,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康巴蘑菇之味:理塘扎嘎拉山 15:00~18:00

距离拉萨1500公里外,四川甘孜州理塘县,曲西一家人钻入了潮湿的森林。

这里是扎嘎拉山,是理塘通向稻城的必经之路。正面是大片陡峭的石灰岩岩壁,据说莲花生大师曾在这里击败鬼怪,并用其脑浆在岩壁上书写六字真言。这里的岩壁上至今还留有暗藏的门,内有伏藏,但是只有得道者才能打开。

在扎嘎拉山漫长的背阴山麓,则生长着各种蘑菇。曲西一家午后从家里出发,小小的“战旗”吉普车塞进了11个人。母亲和男人们坐在座位上,而孩子、姑娘和媳妇们则热热闹闹地挤在后备箱里。

高原的午后潮湿,异乎寻常的雨云在天上滚动,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一家人坐在山间的草地上吃午饭,午饭是厚面饼子、酥油茶、牦牛头肉和街上买的,五角钱一包的榨菜,理塘是康巴腹地,这里的人没有喝甜茶的习惯。大哥次仁肯定地说:“今天下雨没有。”母亲们脱了鞋,守候在草地上,其余人则分头进入阴暗的森林寻找蘑菇。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地衣和树叶,泥泞处可以看见牦牛密集的蹄印。措姆嫂子背着背篓,她说:“牦牛比我们先来了。”所要找寻的,就是牦牛如同剃刀一般锋利的舌头扫荡之后剩下的蘑菇。在阴暗的树根和草丛中,或许有蘑菇的存在;鲜艳的金耳等很好寻找,而有些颜色黯淡的小蘑菇就很难寻觅。然而曲西家却并不担心,理塘盛产虫草,他们都是在草根中寻找极不起眼的虫草的好手,寻找蘑菇自然不在话下。

树叶上露水冰冷地落在头发上,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膝盖寒冷,裤腿和裙边已经湿透。16岁的曲西姑娘直起腰来,拢拢耳边的头发,倾听半空中清亮的鸟啼声。回家之后,这个家里最小的女儿会将蘑菇的伞盖洗净,厚厚地抹上酥油和盐,然后放到藏铁炉滚热的边上炙烤。

吃不完的鲜蘑菇,粗粗撕开,理塘的太阳会迅速将其晒干,这都是女人的活计。女人在太阳下晾晒一切:蘑菇、剥去泥皮的虫草、肥大的贝母,牦牛肉等。

孩子们已经穿出树林,来到扎嘎拉山顶,这里有一片小小的草甸,石灰岩山体上有无数小洞。在洞里扔下一些小物件,又去别的洞里随意抓出些什么,会预示自己的命运,这是理塘的古老风俗。

大哥次仁抓出了一些硬币,他是个生意人,对此很满意;他的儿子,5岁的降措抓出了一根女孩的铁发卡,有人发笑,认为这象征着这孩子长大会成为风流帅哥,次仁郑重解释,铁是健康的象征,这意味着降措今后会是个强壮的康巴汉子。曲西姑娘抓出了两枚橡胶奶嘴,她高兴地撇撇嘴,不知道这象征什么。

母亲们做在草地上翻检孩子们采来的蘑菇,曲西的母亲指着一种有小红穗的植物说:“我妈妈小的时候,糌粑没有,这个吃了。”仅仅在7年之前,曲西家还是以种田为主业,并在雨季采集蘑菇作为一道小菜,松茸是其中比较美味的一道;他们也采集贝母,作为一些补贴。随着虫草行情的一路飞涨,他们抛下田地,搬迁到理塘县城,以虫草和贝母交易为主业。采蘑菇也是偶一为之,而松茸的价格已经飞涨到干松茸500元一斤了。

孙子们在奶奶宽大如船的后背上爬着,而在一边的曲西,已经在草地上翻起了跟头。

再过10天,她要离开家乡,去成都继续读书。

是藏火锅还是“甲廓”:拉萨蒲巴仓餐厅,18:00~21:00

在“蒲巴仓”餐吧里,火锅还没有端上来,当过老师的巴桑老人以标准的普通话讲着一些天南海北的故事。

“80年代的时候,有些拉萨人汉语不好,就直接把藏语的意思翻译成汉语,比如他想说,灯泡坏了,就会说,‘灯泡死了’,因为藏语的‘坏’就是‘死’;于是,有天早上,他起来尝了尝酸奶,发现酸奶也‘死了’。”

藏式火锅热腾腾地端了上来,巴桑老人却不把这火锅叫藏式火锅,他称之为“甲廓”,意思为:汉火锅。这个名字说明藏式火锅的来历和在拉萨的汉族有莫大关系。

巴桑老人说,在拉萨居住的汉族人,有清朝驻藏的官员和士兵,也有商人,他们在如今的八廓街以南的鲁固地区,开辟了一大片菜地。“鲁固”在藏语中的意思是“等待龙神”,据说曾有龙神在这里飞腾而出,先是到了一百米外的大昭寺,又直飞山南桑耶寺。八廓街的人们相信龙神会再次从这里飞起,等待龙神的“鲁固”因此得名。

有井水处有龙神,藏族的龙神即“鲁”并非是翻江倒海的角色,而是更多扮演着家神、灶神一样的角色。古代拉萨的汉族定居者们,在龙神的土地上开拓出菜地,并供上了自己的灶神。于是,龙神与灶神逐渐混为一谈,而鲁固在拉萨人的口中也变成了“鲁固菜薪”,意思就是“鲁固的菜地。”

如今鲁固已经是一片热闹的居民区,有夏扎大院和赤江拉让等宏大的宅邸修建其中。当年的鲁固菜薪早已不见踪影。巴桑老人说,这里曾经有一个巨大的玛尼堆,曾经是古代汉族人的墓地,被称为“安边玛尼”。安边,边疆安定,一个汉语名词,成为老拉萨的一个历史符号。

如今安边玛尼已经消失,但这些百年前的汉族人依然在拉萨生活中留下了顽强的印记,拉萨人爱吃的四川式酸萝卜泡菜,藏语的发音就叫:散拉布,一听就明白这个词来源于汉语。其他的,还有“甲廓”:汉火锅,如今成为藏式火锅。

其实这火锅无妨说是汉藏合璧的产物:锅是典型的汉式铜火锅,高汤却是牦牛骨汤;荤菜有猪肉,却是工布的小黑猪;有牛肉,却是牦牛肉;还有藏族人爱吃的牛舌;素材有红萝卜、白萝卜、粉丝、莴笋、土豆和大白菜。荤素搭配,和重庆的辣火锅不同,更类似于北京的火锅涮羊肉。“蒲巴仓”的火锅也有密制的调料,内有藏辣椒和一些香料,具体成分则是机密。巴桑老人用纯正的拉萨话问服务员:“大白菜是山东产的吗?”年轻的服务员瞪大了眼睛。

糌粑的香味、牦牛肉的柔软、甜茶馆的热气、康巴蘑菇的洁白,都融化在这袅袅的火锅烟雾中了。西藏之味,如果你不自己品尝,就不可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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