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最美继母:受新文化涤荡,却在28岁新婚就成为6个孩子的继母
一九三一年春,民国四公子之一溥侗在西单大陆春饭庄,为其得意弟子陈竹隐特设相亲宴。在座作陪的有清华大学的两位教授,一位是叶公超,另一位则是朱自清。
这天,身为男主角的朱自清,穿一件米黄色绸大褂。他身材不高,白白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文雅秀气不言而喻。而男女主角,端正的面庞、开朗的性格、落落大方的举止,颇显艺术涵养之熏陶。毕竟为初初谋面,俩人对坐着,都略带拘谨。好在,只一个多小时,宴席就结束了。
“哎呀,穿一双老式‘双梁鞋’,土气得很,要我才不要呢!”
一回到宿舍,同去的廖书筠便笑着嚷开了。但陈竹隐却有自己的见识:
“我认为在那纷乱的旧社会,一个女子要想保持自己的人格尊严,建立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并不容易,我不仰慕俊美的外表,华丽的服饰,更不追求金钱及生活的享受,我要找一个朴实、正派、可靠的人。”
他的文章,她是读过的,那质朴清新的语言、真挚细腻的情感所描绘的一幅幅恬静、色彩柔和、甜美的画面,都使她很受感动。
她是敬佩他的。
就是这样差点告吹的恋爱开场白,让朱自清收获了一段荷塘清风般的婚姻。可后人谈起陈竹隐,却总爱这样开头:
她虽然不是他的结发妻子,却为他养大了他与前妻留下的六个子女……
朱自清和陈竹隐自从见面之后互生好感,书信往来不断。正当事业和爱情齐头并进的时候,陈竹隐却突然对他们心心相系的感情生有顾虑。
虽然她与这个好男人情投意合,也很想将自己的终生托付给他,但是,每当她想到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女,第一次结婚,还来不及享受二人世界的浪漫,便要成为几个孩子的继母时,就会感到压力很大。
她着实犹豫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起那副家庭重担?
也不知道,两个人的爱情之火,能不能在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中持久燃烧下去?
思量着,彷徨着,不经意间,她慢慢地有些疏远了他。
而他,感情如丝细腻,当然体察到了这一点,因此伤感之意漫上心来。
是不是就这样,两颗心间,盘结的艳火就将冷却?
有段时间,陈竹隐开始刻意躲避朱自清,可是,人是躲开了,心却止不住地如旧牵挂与思念。
他的来信上,相思之苦绵延深长,他说自己寝食不安,他诉胃又开始疼痛;她捧读着,心魂撩动,担忧不安,恨不得马上去见他。
八月未央,长长的海岸线拉伸着两人的距离,或恰好解了这焦灼的尴尬?
朱自清启程赴欧洲游历讲学,他的内心还是深爱着陈竹隐,于是只能一纸一纸炽烈地表白。他断然不能设想如何放弃这段恋情,他还常常因为不能及早收到她的信而焦虑、苦恼:
“一早就醒了,躺了一两点钟,想着香山,想着北海,想着黔阳馆,想着昨晚走过的路径,想着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几乎费了我这个假期中所有独处的时间!我不能念出,整个人看报也迷迷糊糊的!我相信是个能镇定的人,但是天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扰乱啊。”
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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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竹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果真要离开朱自清,心里确实是痛苦难舍的。因为自与他相识以来,她已逐渐被他那坚强的性格和高尚的人格征服了。
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他提早一年考入北大预科,这样按学校规定满两年就能考本科了;
为了激励警策自己改变迟缓怯弱的性格,他借《韩非子》中“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的故事而以“佩弦”为字;
为了更快地解决家里的经济难题,他废寝忘食地读书,三年就学完了四年的课程,提前毕业后经北大校长蒋梦麟的推荐,到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教书。
他是个孝子,那篇真诚质朴的《背影》早就被选为中学国文教材的课文,感动了无数的中国人;他又确然可担当为人师表,教学上严谨认真。
每每上课时,他总是竭尽全力、满头大汗,生怕有哪个学生错过或漏掉一点内容。有一次他给一个学生批改作文,改动了一个字。过了好几天,又把那名学生找去,对他说:
“我想了几天,觉得还是你原来那个字好,还是改回去吧。”
他性格温和诚恳,待人彬彬有礼,学校里的工友帮他做一点事,他总是很谦恭地回敬:“劳驾!谢谢!”丝毫没有一点教授、名人的架子。
他还是位慈爱的父亲,六个子女的成长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他们失去了母亲,如今还远离着父亲……
想到这里,陈竹隐的心间不自觉窜上了一阵酸涩,她自语:
我怎么能嫌弃这些无辜而可怜的孩子呢?
我既然真心爱佩弦,就应当为他分担责任和压力呀!
其实,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一份免我惊慌、护我周全的爱情?嫁给一个相爱的良伴,至少也要先享受一番如胶似漆、恩宠倍加的二人世界的生活吧?
可陈竹隐却在结婚之前就已清楚地知道:自己一过门便要当母亲,照护的不是一个而是六个孩子,再加两位老人,以及一大摊家务事还等着她来承担……
年轻姑娘,望而却步,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此下,这位善良灵秀的女孩却义无反顾了,她想站在他的身旁,与之患难与共,一生相守。
一切都只是——因为,爱。
后来回忆时,陈竹隐是这样说的:
“我与他的感情已经很深了。像他这样专心做学问又很有才华的人,应该有人帮助他,与他在一起是会和睦和幸福的。而六个孩子又怎么办呢?想到六个失去母爱的孩子是多么不幸而又可怜!谁来照顾他们呢?我怎能嫌弃这些无辜的孩子们呢?于是我觉得做些牺牲是值得的。”
婚后,陈竹隐待孩子们很好,却并未溺爱孩子,曾与朱自清“约法三章”,其中提出过“要培养孩子们的独立意识和生活能力,该让他们去做的事,便不用父母代劳。”到后来,孩子们该请家庭教师了,可这位母亲手头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她万分焦急,又不想让丈夫为此分心,就偷偷地跑到医院去卖过好几次血。
她一向将武钟谦的孩子视若己出,一视同仁,甚至还给予了他们更多的一份关爱。在朱自清所有的孩子里,只有长女采芷读完了大学,那时候正是他们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朱自清甚至都有让她弃学的念头。但竹隐却坚决不同意,四处托人帮忙,终于让采芷顺利地毕业。
朱自清离开时,她还只有四十五岁。
失去父亲的几个孩子里,最小的只有七岁,还完全不懂得桌上那张遗像对自己意味着什么。竹隐用孱弱的双肩,担负起了孩子们的教养责任。她独自带着八个子女艰难地走过了四十二年的漫长道路,直到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独当一面,成家立业。
在朱自清的大儿子经济窘困时,她每月都寄去三十元钱以作支援,而他不知这是她工资的一半。闲余的日子,她全部用来与朱自清共度,为其整理书稿,也像极了旧日在一起的时光。
一九九零年,带着对孩子们的眷恋,陈竹隐离开了人世。她终于释放了所有的疲倦,也终于能够在天堂里与丈夫继续作伴。她是幸福的。
她的一生为他付出太多,但她也是愿意的。
这是一位独立的女性,一位个性自主的女性。爱对她而言,是福祉,而朱自清便是更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