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水崖飞瀑寻踪记

2022-03-23旅游366

   漾水崖飞瀑寻踪记

   田 溪

  “五一”之后,天气一天 天热起来,最高温度35,落了几场雨,天气又骤然阴冷了。终究已经立夏,到了中午,还是热得不想出门。这样的时候,正是人们外出旅游的大好时机。我就和全兴虎林商量,徒步前往当地秦岭北麓十二盘,去寻找那神奇的漾水崖飞瀑。

  十二盘就在我们镇的南山里,那是宝鸡市东南方的秦岭深山,小时候曾去那里担柴,后来又去那里下队工作,已经有20多年没去了。听说变化很大,风景优美,而那个漾水崖却从未去过。那个村支书老王跟我很熟。还在今年春季,我回家时在镇文化站和他相遇,他正为修筑山区公路的事跑动。他说,我当村支书二十多年,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把他们山区的公路修好,铺上柏油,方便山里人出行;再就是协调建座通讯塔,让山里人跟山外人通讯联络方便快捷,增加致富信息。他说你们文人应去我们那看看,风景不比外地的名胜区差,单就那个七八十米高的漾水崖瀑布,就能跟黄果树瀑布相比。附近连接了菩萨山青峰山串上钓鱼台,就是一个连环旅游区。他这一说,我就心热起来。青峰山钓鱼台我去过,的确很美,当地正在开发。可那个七八十米高的瀑布,就极令人向往。王书记说,他当年去那里,是在一个冬季,走到漾水崖下,就见一根一搂多粗的冰柱直通崖顶,顶上的流水从冰柱中心流下,很是壮观。天热了 ,那冰化了,就成了 飞流直下的瀑布。站在菩萨山,就能听见轰轰地吼声,到了中午,还能看见白哗哗的流水呢。听王书记这般说来,我的好奇心陡增,连说,一定去!我们当地有这么个好所在,何必舍近求远呢。回到县城之后,我就对我的好朋友全兴虎林说了,他们说,太好了!我们就看那瀑布去。

  近年来,虎林文华利用节假日,数次徒步进山,我和全兴因事务缠身,未能随同,很是遗憾。这次全兴兴致最浓,提前借了台数码相机,作好充分准备。五月中旬,我与王书记电话联系,他正在修筑山区公路上忙活,听说我们要来,就把繁杂事务交给一位副手,在家专门等待我们。不料在出发前一天下午,虎林脚趾被物所砸,难以同行。我和全兴就在次日早晨上了路。

  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很红。我们先坐车到钓鱼台,那里是我们步行的必经之路。

  听说钓鱼台文管所的几位领导曾经去过,因故中途退回,他们也就半道而返。既来到这里,见见他们,或许还是个伴。我们的同学齐少波很热心,在他那洁净的宿舍里照呼我们喝茶,就电话找来了张主任等。他们与我和全兴都熟,知道我们的打算,就很兴奋,说,正好,咱们同去。我说,我们今天从这里步行,明天你们坐车趁早到十二盘会合,咱们一起走。张主任问我们走 过这条路吗?我说没有。他就要找人为我们带路。我们谢绝了,说,我们不是赶路,而是随心所欲山间猎奇,几十里山路,赶黑走到就行。其实,我们的目的,还要对沿途作些粗略地考查,这要费些时间,也要吃苦。别人不必陪着我们受累。

  这条路,二十多年前我曾走过,是顺着山谷直到朱头坪的。朱坪与十二盘隔着一架山梁,山梁在这条山沟的中腰中断,十二盘的东山梁和朱头坪的西山梁继续延伸,向下就是钓鱼台沟了。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与同伴经过两沟交汇处,只见有条山河从高处流下,与朱头坪河相汇,就从钓鱼台沟流出,那就是古潘溪,今日的伐鱼河了。据说去十二盘,要从两河交汇处攀山而左,我却未走过,心里很没 有底。全兴说,不怕。咱们有嘴,找不着了找人问。我说,也好。反正咱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有一点迷路的经历,感受一下惊险也不错。全兴说,就是。我们俩心态很平和,体力也相当,凡事都好奇,这就容易统一,不致发生矛盾。

  我们起程了。我们从钓鱼台大道 穿过,远眺了几眼古钓台,与璜石擦身而过。全兴在小商店买了四节五号电池,作为相机备用。就开始上山了。山上全是墨绿的柏树,那山就显得鲜活青春。来到水库大坝,正是上午九时多,太阳从东山梁上探头而出,那巨大的水面上就波光鳞鳞,清爽宜人。游人不多,水面上有一艘黄色游船慢慢地驶来。全兴拿 起相机,拍了几幅照,我们站在坝顶,互相依着栏杆留了念,便从西山半腰间的一条小路向深山进发了。

  山路只有一米多宽,是山腰间凿开的便道,原来的山路被水坝淹没了。山道 上,随着山势走向弯来绕去,右边是悬岩峭石,悬岩从头顶突出,裂开的石缝斜剌着伸向山的上方,在沙土复盖的地方便被绿草柏树掩没。记得有年我们几位好友来这里游玩,走到此处,就有一条青花蛇爬在一块一人高的岩下微突的石头上,椭圆的头左右转动,火焰子唰唰地对人吞吐,吓得谁也不敢擦身而过。我说了这事,全兴就吓得左顾右盼,说,那东西我是最怕的。我笑说,咱这里多是无毒蛇,再说,走山路很寂寞,有位青娘子陪伴也很情趣。话是这么说,我们谁也不希望有位白娘子青娘子跟在身边。我说,在山里行走,拿根小棍极其必要,走路可以打草惊蛇,见狗就能拦挡,上下坡还可作拐棍。他笑说,那就是如意金箍棒了。我说,就是。说着就在路边折 了 两根树枝,给他一枝,我拿 了一枝。左边是长满荆丛的山沟,沟下是清沏深沉的水面。水面在这儿变得窄而细长,再看大坝,水面就象一只硕大的葫芦在沟里平躺着。

  再往里走,就是山河了。

  山路愈来愈窄,弯来盘去的下了 一道 坡,就到了 沟底,从便桥上过去,绕到东山跟,太阳就被高耸 的山峰遮住了,满山的绿树阴凉了整条山沟。再看西边那山,高齐篮天,那绿就把大山装扮得生意盎然。我就问全兴,你说这绿在山上,还是山在绿中?全兴反问,你说绿依附了山,还是山成全了绿?我俩相视而笑,说,都是。再看那山,就见绿也分了层次,墨绿的是柏树,葱绿的是杂树,淡绿的是草被。而在万绿丛中,偶儿盛开着几朵淡红灿黄的小花,就点缀出些许妖娆。

  全兴拿着相机,不时抬头扑捉拍摄对象,脚下难免磕绊,他也不在意,说,你看东山,那石象熊头,那石似人面,全从绿丛中伸头探脑。又说,你看那块石头,在山峰上斜插着,分明就是一块飞来石。我看了说,它飞来了,又要腾空飞去,却又没有飞走,怕是恋恋不舍欲走还休吧。我 想,它应是飞熊啸天石吧。

  我们顺着尺把宽的小径前行,绿草的叶茎就轻轻地抚弄着我 们 的脚踝,头顶的浓荫奉送着透心的凉爽。山谷愈加狭窄了,眼前就有巨石柳丛和茂盛的藤蔓,那河水就从下面咕咕淙淙地流淌。我们过了列石,又来到西山跟,沿着山径而上。是在陡峭的岩壁上,用木棒编扎起一段栈道,也就一米来宽,脚踏上去,还算稳当。探头向下,便是一丈多高的削壁乱石,湍急的河水就从乱石间流过,站在上面,任谁也要头晕目眩,心中发怯。我走在吱吱作响的栈道上,心想着栈道一旦朽坏,掉下去只怕九死一生。这是古代兵卒身裹铠甲手执铁戈迈步挺进的栈道,是承载过金戈铁马逐鹿中原经历过腥风凄雨的栈道。如此狭小的山谷确能承担起如此繁复深厚的文化内涵吗?我左右观顾,两面的大山巍然高矗,沉默不语,它们可是当年征战情景的目击者,它们也是饱受战争的创伤,血泪斑斑满身疮痍,往事不堪回首。只有在和平年代,它们才得以休养生息缓过元气变得丰满秀丽重新焕发了生机。生机表现在繁盛的树藤草并由这一切编织起来的浓浓碧绿。这才是它们的生命,而沙石才是它们 的血肉和铮铮硬骨。它们喜欢人烟稀少的清净,唯此才能保持它们 的原生态面貌。它们 不怕孤寂,噪杂的人群和可怖的兵武对它们来说,只是灾难。它们 宁愿傲然耸立沉默无语,也不愿经受伤筋动骨的灾难。我这么想着,又在山间搜寻着其它的小径,可眼前只此一路,你也是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迈动脚步了。

  栈道蜿蜒曲折,伸向西南一面小山沟,才踏上几步沙路,向东一拐,又上了一线栈道。火红的太阳将我们的身影照在摇摇乱晃的栈道 上。全兴赶快拍照,说,这路走起来让人胆怕,走过了又很剌激。我说,你怕啥呢?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还是怕这战争的血火危及人类?全兴说,都怕。你不怕吗?我说,珍爱生命,这是每一个人最起码的本能。可这古栈道,却是通往扼杀生命的通途。战争虽然创造了军事、生活等等难以记数的奇迹,却 给社会带来太大的灾难。假如我们生在战争年代,绝对不会这般悠闲地游山玩水,说不尽也当了炮灰了。全兴说,就是。说是三国古遗址?我说,据说是诸葛亮派赵云邓芝为疑兵,欲图关中,这里就是必经之道。我们现在走的这段栈道,是现代人在原来的栈道石窝里楔上铁担,上面铺上木棒而已。既供人行走,也叫人思古。全兴说,古人真是历害。我说,用来征战的栈道也给这里的人们出行带来了方便,但愿人们在行走时不要忘记历史。

  往前的山路都是傍河而走。那山河从南而北,激流湍急,清沏见底,河中有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大的有座房子高,四五米宽,临水一面或凸或凹,不甚规则,侧岸一边,却是刀劈一般完全是块纵切面,直竖其间。全兴对此石发生了 极大的兴趣,选择不同的角度拍照。我说在此石上题句辞,或是刻首诗,最好不过。他说,就是。可惜游人很少来此。我说,以后来人不会少。只是现在游人只在钓鱼台遗址前匆匆逗留,溅尝辄止,又不肯花些力气多走些路,那里能够领略这里的风光。不过,这石上应当有你的墨宝。他就笑笑。我却在想该有句怎样的辞语。云开锦秀,游龙戏珠,俗了。看此石雄居山谷,耸矗山溪,屹然自傲,临空欲飞,当是胸有壮志不甘平庸之辈,只是境遇不好,生不逢时,才落得如此落寞。一旦时来运转就会身价百倍。正如《红楼梦》中的那块无才补天之石,流落人间,默默无闻,真是可悲可叹。再观此石,想来当初或是浑圆完整恰如石丸一只,只是后来被神刀劈开,成为两半,一半顺水漂到钓鱼台,就是那座同等大小的璜石,这一半就留在此间。这两块巨石,生生就是南北呼应遥遥相望的雌雄石鸳鸯矶了。那个璜石题曰:孕璜遗璞,性雌。此石就叫:玉池耸琅,性雄。此议容日后与张主任提及再定,就叫全兴书写镌刻。

  向前行走不远,河面稍宽而平缓,河中石块半淹半露,似牛饮,似猪卧,似狗蹲,似熊仰面,似虎长啸。河水清如月光,沏似玉琼,。水流款然,遇石一阻,就激起小小的浪花,如碎玉,似水银,稍纵即失,既失再纵,再纵再失,再失再纵。水中卵石莹然,石上苔藓苍黛,岸边威晟着水柳丛榛,丰草茂藤,将水与石映衬得更加幽静娴雅,恬淡灵动。全兴见状就说,好个所在!连连拍摄。我则跨过几块石头,坐在水的中间,感受着这诗画般的宁静。此水真好!清纯,洁净,爽心,悦目。水 中毫无杂物,不见游鱼浮藻,没有枯木烂叶,河床上亦没有污泥朽物,只有石块白沙与它结伴。它又置身在浓荫掩映之下,即使烈日高照,河面上也才洒下万点金光,光的斑点在流动的水面上浮荡,把个波鳞鳞的山溪装点得五光十色灵气十足。人常说,杭州山水甲天下。又说,漓江山水甲杭州。我没有去过那里,但从电影电视上看过,那气势,那灵秀,的确名不虚传。但那是水的世界,是在南方。我曾去过九寨沟和黄龙,那里的湖水的确清沏宏大,但水底的枯树杂物太多了,尽管水面上洁净得近乎纤尘不染,但那水质却 不敢恭维,因为有那些枯树败叶腐烂发酵后全溶入水中,别的不说,单看那水中的浮游物,就知那是微生物非常丰富的水了。还有那些五彩湖,说是天然的,红黄篮紫,非常绚丽,只能悦目,却不敢入口。可是, 在我们这里,河水是从深山老林里流出来的,上游没有工业没有商业没有牲畜没有人为的污染,又是水流湍急,枯木烂叶污泥浊水无法淤积滞留,那水永远是清净纯真的。我将手伸进水中,清凉透肌。双手掬水而饮,爽心沁脾。这真是一条神妙的山河水啊。我就为此处命名曰:幽谷流莹。

  我坐在河中的石头上,将自己置于家乡的山水中,我想与水交融,聆听水的叙说。水却冷着脸,似乎在说,我们还要忙着要赶路呢。那有你们这般消闲。我说,我们这也是忙里偷闲,才来寻找你们。我们一来就被你们的纯真你们的质朴吸引了。水瞅了我一眼,冷笑着说,凡来这里的人都这么说,只怕是吃腻了浑的又想素的了 。可谁是真心的!就连多走几步多看我们几眼都办不到,更不要说了解我们的艰辛我们的心 志了。现在悠闲人只喜欢看公园里或名胜区的水,它们娇贵它们豪华,它们是水的贵族,而我们则是深山老林里无人问津的山野一族,无掬无束,野性十足。我感到委屈,说,我和全兴不是那类人,我们就是为着寻找你们才来的。我们还要去寻找漾水崖的大飞瀑。水说,我们就是从那来的,那是我们的辉煌我们的豪壮。但许多人是看不到的,他们受不了那份辛苦。我说,你们是藏在深山人未识,真面只给真人露。我们不怕辛苦。水就很怀疑地说,你们这些人!当面信誓旦旦指天盟誓,一遇到难处有了危险甚或见利忘义就扬长而去。一见钟情有几个能靠得住!只怕是感觉风景画面新鲜罢了。说着不无鄙视的白了一眼,就招呼着它的姐妹们匆匆离去。我被冷落在那块冷冰冰的石头上,心中就有些生气,它们 也太小看我俩了。我们不是娇生贯养的纨裤之辈,我们一辈子马不停蹄席不暇暖饱受熬煎,就是为了奔向一个目标。至今我们不曾懈怠。今天 ,我俩放弃大道放弃坐车钻山觅径徒步而行,就是在继续我们的心志,寻求人生之道的极致。为了 这个目标,再苦再累再凶再险也绝不后退。想到此,我猛地站起来,对天发出一声长啸,就又上了路。全兴呢,对这里更是入迷,他细细观察。他这次出来,就是要从山水林莽间寻求启谛,扑捉素材,便于创作。所以,他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般的创造,倍感惊奇和震撼,他对这些山石水林花草树桩残根都产生了 极大的兴趣,他那不大却极有神韵的眼睛就如雷达似的到处扫描,相机就端在手里不时的拍摄。他有所发现却不声张,只见他不走了,老在那里逡巡,就知道他有了目标。我驻足一看,果然好景,但见那里层层迭迭台阶般平垛起两座一低一高迭压成台阶的石板,河水就从低层的石板上哗哗流泻,再倾斜进入高层石板与低层石板之间的槽沟之中,被下方的巨石一拦,暴起一簇浪花,顺势一拐,扑入一面深潭,潭水被激起半圆的涟漪,波鳞鳞向下流去,流去的河水又被石槽聚积起来,形成一个很大的势头,直冲而下。冲下的水流经过斜坡石板宽泛地流动,直如水银滑动,玉液肆流。全兴连拍了几幅,我也很是手痒,要过相机,拍了两幅,算是过了把瘾。

  太阳当头的时候,我们的面前出现了叉路,过了桥象是西南方向,有一沟,极狭。向东南也有一沟,稍阔。全兴从未来过,当然不知何以置足。我二十多年走过一回,现在却昏头转向,不知何去何从。全兴说,不要乱走。看样子此处有麦田,定有人家。我们何不问问。不知为不知,问后就知之。我以为然。二人就过了便桥,循着一条盘山道,气喘吁吁地来到半山腰,听到狗吠,就说山林深处有人家。果然转了个弯,就看到了一座土坯房,手里握紧了细细的树枝,心里惴惴地防着狗,怯怯地喊着:有人吗?屋里有人答了腔,是个男人,懒洋洋地走出来。我就问,去十二盘咋走?男人说,过了下边的桥,向东,顺河走,到了大坂那里就上山,走不多远就到了。我又问,顺西南这条沟去哪?男人说,那就到了 十八盘村 了。我再问:你们这是啥村?男人说,是付家坡。原来到了 付家坡。二十多年前,我曾在付家坡演过一场电影,当时的路好走,可山上秃秃的,睁眼就能看到半山上的人家。现在绿树成荫,水草丰茂,当然是封山育林的妙处了,人家却藏在林深不知处。我们道 了谢,按照男人指引的路继续前行。走过一道很深的弯,转过一个山嘴,顺河再行,往 南直通一沟,东南又叉出一河,果然有两面大石坂,一面在下,白晃晃的极是洁净。另一面作了河床,上成又有几块大小不等的犬坂,那条河水就从上面飞溅着流下,出现了可观的短线飞瀑。飞瀑亮丽透沏,落入石面河中,激流飞湍,与另一条山河相汇,欢唱而去。心想,这里何不名曰:玉坂激湍。

  沿着一条羊肠小径,我俩爬上一面高坡。中午的太阳当头毒照,汗水淋淋,腰酸腿困,荆丛还顽童似的撕扯着衣裤,剌刷着头脸,豆粒般的沙子在脚下滚动,双脚总是打滑。探头俯视沟底,悬崖削壁下是一线明晃晃的细流。仰头而上,那山高 耸云空。全兴问我,走的路对么?我也不知道,就说,二十多年前好象没上过这般高的坡。可是这里又没 有岔路。他说,咱们又走上斜路了。我说,这里连个问的人都没有。他说,再走走看。我说,凭感觉好似大方向没错。再说,只要有路,就能把我们引到一个有人的地方。心里迷惘,从腰里取下手机,一看时间,已是中午1点多了。恰好上方有一棵大树,遮出一片阴凉来,我二人就坐下休息。从袋中拿出带的酸奶,每人一连喝了两袋。解了渴,也不觉肚饥。慢慢缓上劲来,继续爬山。转过一个山梁,踏上一条仅可容足的沙径,爬上一道沙坎,眼前豁然一亮,我们就站到了 便车道上。

  便车道呈U型,我们就在最底部,何去何从,不知所措。我立马用手机给十二盘村的王书记打电话询问。信号不好,我就爬上路边的一座沙包。全兴就给我拍照。电话通了,王书记说,他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就是不通。我说,我们在山沟里,无信号。他问我们现在在哪?我说,我们走到山嘴的大道上,不知咋走。他说,走左首这条。不远就到。右首那路就到了朱头坪。又说,我叫台车接你们吧。我说,不用了。我们走着有意思。全兴转忧为喜,说,刚刚山穷水尽,转眼就柳暗花明。我说,刚刚心慌绝望,转眼欣喜若狂。许多难事,看来要在坚持。全兴说,老天不负苦心 人。我说,有惊才有喜,先惊而后喜。

  我和全兴就走上左首那条平而宽的便路,眼前是一面较为开阔的山沟,两架山梁高而翠绿,长的全是栗子核桃树。路边有条小河,河水平稳地流着,河的两岸少了荆丛藤蔓,却多了 水桶粗细挨挨挤挤的杨树,显是人工栽植,现已成材。杨树高大,枝叶浓密,就将那条小河护卫着,山沟里,就有了张巨大的上绿下清的屏风,倍感清爽。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响,小河流水清凌凌的淌,岸边小花红艳艳地开,河中石上的小鸟对着我们清脆地唱。

  走不多远,就有了人家。河东一丛,河西一丛。河西路边有家商店,我们走进去,主人就招呼我们坐下,问我们从哪来,去哪里?我们说了,店主就说,王书记家就在前面路边,连着两座楼房的就是。一位中年女人从里屋出来了 ,说,他姨夫一直在修路,今儿说是有人来,专门在家等候。才是你们呀。我说,前天就给王书记打了 照呼,刚才还通了电话。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这里的环境好的很么。店主笑说,我们常在这里,觉得平常。你们外来人都这么说。又问,你们来这里有公干么。全兴说,是游玩。听说有个漾水崖,很高的一条瀑布。店主说,那的确值得一看。七八十米高哩。可惜没人知道。你们可要好好宣传呢。我说,看的人多了 ,就知道了。旅游部门正想法开发呢。

  告别了店主人,上 行百十米,王书记就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从一面朱红大铁门走进去,宽大的院子洁净畅亮,前面是平房,后面是二层缕,瓷砖砌面,窗明几净。径直来到他家客厅,王书记把我们安顿在上首的厢屋。厢屋后窗是面大炕,被褥整洁,墙壁雪白。炕下顺墙放着实木雕刻纱发。我俩在纱发上坐了。屋里很凉爽,中午的光线还明亮。王书记说,我今儿那里都没去,专门等你们 。可就是联系不上。后来钓鱼台的张主任来电话,说你们步行着来,他们明天到,一起去看漾水崖瀑布。我说,好在你们这儿通上了电话。王书记说,移动通讯塔今春才建起,就在东边岭上最高的曾家堡。昨天才开通。我说,这就方便了。也了却了你一桩心愿。又说,我们来了,就给你们添麻烦。他笑说,这算啥麻烦!去年区里和镇上领导带人检查工作,一次来了49人,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山里没食堂,来人都在我家吃饭住宿。再说,你们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们山里人么。正说着,王书记的妻子给 我们端来了两碗荷包蛋,每个碗里,卧着两个剥了皮的鸡蛋,又大又嫩,显是提前煮好的。还有一盘炒菜,一盘热馍。也是又渴又饥,我俩也不客气,端起就吃。才吃完荷包蛋,油汪汪的臊子面就端来了。我们一阵狼吞虎咽,风扫残云。王书记说,你们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也是累了。饭后好好睡一觉,后晌转转。明天我陪你们去。我说,行!你也歇着去。

  走了大半天的路,着实累了,双腿酸疼,脚底也不好受。外边的太阳正在当头,天气极热。放在单位或家中,我都要在午后睡一觉。这已是多年习惯。今天却无法入睡。我俩躺在坑上,疲累的身子得以放松,享受着步行之苦后的舒适凉爽,心中自是欣慰。全兴说,这种时候,饥渴全无,躺在这么凉快的炕上,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我说,苦后而甘。没有饱受大苦,就无法体会苦尽甘来的妙处。过去夏收割麦,把麦捆子一个个挑上拖拉机车厢,累得半死。可运麦的时候,将身子放倒在高高的麦垛上,任拖拉机行驶摇晃,我双目观看着篮天上飘动的白云,路边 的树叶扫过我的脸,风儿将汗珠儿吹干。我的身子完全放松 了,舒服极了。那才是最好的享受。全兴说,上世纪70年代初,队上派我们地富子弟到香泉修路,还在冯家山水库拉石头。那时村里三天两头开批斗会,我给我爸陪批,心情很紧张。到了 工地,只是干活,又都是黑五类,大家平等,阶级斗争的弦就很松。虽说也有人带队,可那人不干活,只爱下棋,我们就让懂的人陪他,他顾不上监督我们,我们就干 一阵歇一阵。可进度还是要赶。拉一天的架子车,也是累得够呛。到了 晚上,躺在草铺上,听一位老者讲《水浒》。那也是一种享受。我就很惊讶,问,你也陪过斗?他凄然一笑,说,我还被学校革委会遣送回家,接受劳动改造呢?我就更不解了,问,当学生时就这样?咱们在同一所学校,虽说不在一个班,可……为什么呀?他说,为了一个字。什么字?一个繁写的党字,即党字头,下面一个口,口下一个黑的字。他说,他喜欢书法,小学就爱写毛笔字。书法写的都是繁字。他曾在一张纸上写了共产党三个字,文化革命中抄家时叫人发现了 ,他们不认识那个繁写的党字,只认识那字里有个黑,就认定他攻击共产党,报到学校革委会,样革委会就定为现行反革命。我说,这真是莫大的讽剌。他说,我回家第二天,队长就派我拉石头,一个又瘦又小的人,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石头,在沙土路上走几十里,路面坑坑洼洼,车子吱吱呀呀,我用足浑身的力气,车子才动一动。遇见一点小坡,只见车子晃,不见拉车人,我几乎弯腰登腿与地面平行了。一天下来,身子似散了 架,眼前冒金星。晚上躺在炕上,天旋地转。那时候,我体会不来苦尽甘来的快感,因为我的苦难才开了个头。

  全兴的这些遭遇,我一点儿不知。虽说我们是朋友,几乎天天见面,许多人说我对他了解较深,这么看来,还差的远。可见人与人勾通实在不容易。

  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可能是有些兴奋,也可能是好奇心太盛,我俩就起来了 ,对王书记说,我们去外边转转。

  王书记说,也好。早早回来。

  我和全兴出了门,细细观察这里的地里风貌。

  两架南北走向的山梁,被绿树装扮成两道绿色的长廊。山上全是栗子树核桃树,杂以橡树青杠等,栗子树粗壮高大,浓绿的叶片间缀着淡黄的花穗。全兴没有见过栗子成熟时的形状,恰好一家墙根堆了一堆栗壳,是去年的,颜色已经变得黄褐,皮球大的壳上长满了尖利的剌,当然全都开了裂,果实早已收走。我说,它们长在树上,是个带剌的 球,手是不敢碰的。栗子打下来,用背篓或笼子装了带回家来,放在院子堆起来,沤一沤,再用铣拍棒捶,壳子裂开,黑红的栗子就崩出来,去掉栗壳,将栗子收拾干净,装了袋子,拿车运出山去才卖。秋天是这里人最忙的季节,也是他们丰收的盛大节日,全家齐上阵,白天采收,晚上到山外的天王街出售。全兴问,为啥要在晚上出售?我说,白天都忙啊。忙于采收,傍晚装车外运,来到街上就天黑了。秋天的天王街,就有了夜市,外地来的贩子极多,全都开的大车。山里的都是农用车。灯火通明,人声吵杂。也就红火了小吃饮料水果店家。全兴绕有兴趣,说,那场景真不错。我说,到了 秋季你再来,感受感受。他说,值得一来。

  我们顺着来时的路往前走。我们要去梁那边的朱头坪看看。虎林说去年冬天他和文华去过一次,很原始,但人的质量太差。我说,精干的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全兴说,也是上世纪70年代,他们村剧团曾在朱头坪唱过戏,他当时在剧团画布景管音响,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那次他没来,听回去的人说,朱头坪的人很好,恰好是秋天,栗子核桃任他们自己去打,尽管往包里装。一位女的不会上树,包里空着,就哭。村里人知道了,就叫到那人家里让她随意装。回去时一个个肚圆包里鼓,尽是山里的土特产。我说,山里人厚道,不怜啬。我也是二十多年前来过一回,就觉沟深林密,景致很美。特别是那个戏楼,山林中一座不大却别致的砖木结构建筑物,给我的印象很深。文化革命制造了全国性的文化沙漠,但在农村却出现了一个奇特现象,那就是借着宣传 泽东思想这一护身符,几乎村村都建起了戏楼,村村都组建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宣传队就在戏楼上上演造反曲,语录歌,样板戏,倒也让贫脊廖落的农村一时热闹起来,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文化现象,戏楼也就成了那个文化现象的具体载体。要研究那个文化现象不能不对那个戏缕有所用心。全兴说,就是。城里扫四旧把文化全扫没了。我说,农村那时的文化是个奇形胎儿。

  我俩就步行去那里。

  我们循着那条U字型便道,走到山嘴,拐到西边那道山沟里。过了座木桥,沿着山根,傍着山河,向南行走。山依然高耸,林依然浓密。太阳滑下了西山顶,我们行走的路上就不那么炎热。路上很少见人,突然听到呜呜地响,身后就驰来了一辆摩托车,驾驶的是年轻人,后边偶或带了位年轻女子。摩托与我们擦肩而过,眨眼就消失在山弯后边了。也有对面开来的三轮农用车,我们就紧忙贴身靠边,农用车也不减速,经过我们的时候,有的还加了油门,柴油机啪啪啪地一阵骤响,带着逼人的风势狂奔而去,车后就腾起一阵弥天的烟尘。机动车辆使山区有了现代交通工具,可也破坏了深山之中的静谧,车行便道的出现,在对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却破坏了深山老林的原生态的面貌。我们所经过的地方,河水虽然清沏,却没有岸边的老树藤蔓,没有令人惊讶的怪石,没有山上的飞岩峭壁。十分遗憾。向里走了 约有十多里的 时候,才有了户人家,屋门紧关,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黑狗蹲在屋檐下抬起头来望着我们狂吠。再走,又有三两户,无院墙,无门楼,土坯黑屋直露露显在眼前。一户人家的屋旁拴了头黄牛,站着冷冷地望着我们。屋后的塄边上,有两丛开得正艳的勺药,在这万绿丛中显得格外耀眼。房前屋后,就是麦子地,麦子正抽穗扬花。景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全兴手提相机,却找不到拍照对象,心不甘,还要往里走,我却觉得累了 。说,按理说,这里是深山老林,应当非常原始,但令人失望。全兴说,你不是说,有座老戏楼吗?我说,当年我放电影时就在戏楼场,记得四周粗树老林,小桥流水。可现在不见了。全兴说,咱再往里走走。我们就 起 身,继续寻找。走了 一段路,连人家也没了影子,看看天色不早,全兴说,回吧。咱们黑在这里,让王书记就着急了。我说,就是。不过,还是不甘心。

  已是下午六点多了,东面的山坡上映上了一片夕阳西下的桔红,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在回去的当儿,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就将眼光对准了路边的山河,看着山河,心里就会清爽许多。哇!你看这!全兴叫着说,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好东西:就在河边一块沙石间,靠着块石头斜倚着一个树桩,约三尺来高,一尺来粗,显是一棵多年老树断掉上部,留下根部仰面观天。裸露部分被河水雨水冲刷得洁净而光滑,断枝留下的疤凸残败而利牙怒呲,犹似虎狼长啸,狗熊怒目。根部多窍, 如兽目,似禽喙。通体紧凑圆润,纹理清晰。全兴紧忙拍照,说,这等宝贝放在此处无人问津,实在是辜负了它的存在。我说,沙漠中有种红柳,风风光光活一千年,枯死了硬硬铮铮站立一千年,倒下还要存在一千年。这树根怕也一样吧。全兴又有了新发现,指着根下一枝长着绿叶的枝条说,它还没死呢。它还要抽条再长呢。我一看,果然。就说,再过几十年,这枝条又是一棵参天大树。全兴说,这实在是件艺术品。我俩不忍离开,就各自站在一侧照相留念。全兴用手扶着,我想是他在与它进行心理勾通,在触摸着一件艺术品形成的过程须得经过腥风凄雨坎坷磨难然后才能成功吧。这一感触无疑是与他的艺术之路人生感慨发生了共鸣。而我拍照时,却将身子紧靠在树桩的一侧,我要把它作为我 的人生的参照,深切地感受着自然界最无助境遇下一个生命的顽强,即使在饱受打击肢体受创纵然千孔百疮也是傲然相对,倘有一丝生机,也要抽枝长叶活 出自我活出个性活 出大千世界里的辉煌。

  夜幕降临了。我们不能再逗留了。好在是下坡路,全兴走得快,我紧随其后,一路小跑,返回十二盘时,只觉小腿酸胀,脚掌疼痛。我俩来时穿的是皮鞋,全兴的早已开裂,我的却将脚磨得生疼。中午,王书记就说过,进山不能穿皮鞋。胶鞋扒滑,也让脚。他说的话没错。路过小商店时,我们就买了 两双胶鞋。明天还要走更多更难的路呢,没有双合脚的鞋怎么行呢。

  晚上七点多钟,我们回到了王书记的家中。他的两个儿子正在铡草,四个孙子中的三个男孩,奔跑躲闪着抢踢足球,最小的小孙女象只翩然飞舞的小蝴蝶,在一旁跑来跑去地观战。王书记把我们接进去,我们就在他家灶房前的水龙头上洗了手和脸。足球踢到大门外了,院子里放好了小饭桌,王书记的妻子炒了三个菜,端了放在桌上,小孙女端来了又热又软的蒸馍,王书记端上了小豆稀饭。我们就坐了吃起来。王书记说,我还真怕你们黑在路上不好回来呢。我说,知道你惦记,我们没找到老戏楼就回来了。王书记说,老戏楼早拆了。那里盖了学校。我说,那村赶不上你们村,还是老样子。他说,事在人为呢。

  我们边吃边谈,我才知道,他自打1980年就当上村干部,后来当上村支书,直到现在干了二十多年。这些 年,他先建了水电站,后来拉上了公网电。又集资给全村分布在十里远的农户拉上了自来水,办起了地面卫星电视接收站,家家看上了有线电视。前些年又筹资新建了小学校,欠款8万元。区上验收合格,他多方争取,明天来人检查,可以给预补助。他说,我明天不能陪你们去了,我要接待区教育局的来人。我说,这是大事么。他说,我已安排好 了,明天找个保险人给你们带路。

  我又问,你说 了,你现在的心愿,一是接通电话,这已实现了。他说,争取了几年了,今年春天才定 下来,跟着就施工,昨天才开通,不然,咱们联系咋这方便呢。我说,就是。看来还是我们的运气大。全兴说,还是王书记的办法大。我说,就是。又说,你第二个心愿是修好山区公路。现在进展得怎样了?他说,从3月到现在,我一直在工地上组织施工,赶夏收就能到我们村。我问,多长呀?他说,27个公里。原来也有,就是太窄,常出事故。现 在加宽。然后还要柏油。油路,一公里要10万元。总计 得270万元。我说,这么多!咋解决?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说,我们从省上争取了260万。不足部分,镇上再想办法。我说,这 下就好 了,可解决了山区大问题了。他就嘿嘿笑了。

  王书记今年62了,个头不高,身子微胖,衣着朴素,面相和善。他说话慢声细语,从不怒目张 飞般的张扬。与我们说到高兴处,也就嘿嘿地憨笑,使人觉得亲切。他说,我年龄大了,想叫年轻人上,可大家说,我在外面人熟,办事稳当。我也想,等我了却 了 我的心愿,把该干的干完了,我就歇下来。

  我想,象王书记这样的村干部,实在难得。一个人当干部几十年,能给百姓干几件事就不错了,而他基本把山区需要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现在的事,就是让百姓如何致富的问题了。说到这个问题,他说,我们村这些年抓的就是这事。栽植栗子核桃,嫁接板栗,每家每户光这一项每年就能收入六七千元,加上其他收入,每年过万元的不在少数。所以,村里家家有摩托,多数 有农用车。盖新房楼房的占绝大多数。今后就是增大人均收入指数了。再说,咱南山是个宝山,种药刨药也是收入。只要你肯干。最近,许多人就刨药去了,我的两个儿媳去了几天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晚见了他们全家 人,就是不见两位儿媳的踪影。

  我又想到了今天下午我们见到的那个树桩。王书记把他的后半生献给了山区建设,期间困难重重磨难多多,如今已年迈体衰,但他着实也是活出了人生的辉煌。可谓无怨无悔了。

  说说话话,已过九点。屋内传出了电视声响。王书记说,你们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山呢。

  这晚,我们就住在他家小儿子一楼的闲屋里,里面有一面炕,还支着一架席梦思床。我俩就睡在床上。山里的夜晚好宁静,一丝儿声响也没有。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早晨五点多,王书记就叫醒了我俩。夏天的五点天已放亮。雄鸡的报晓声高吭而嘹亮。树上的鸟儿嗓音清脆唱得正欢。昨晚睡得踏实,昨天的疲累尽皆消失,今天就觉精神。起了床,王书记打来 了 热水,我俩洗了手脸,就开始吃饭。饭是片片面,王书记说,走远路吃面实在,耐饥。王书记的话没错,我们绝对相信。一人吃了两碗,便觉肚饱有力。恰好向导来了,是位七十多岁的精瘦老头。他穿了双胶底鞋,白衫灰裤,背微驼,手里握 了把短把弯刀,人很精神。王书记说,这是本家的我爸(叔父),路径极熟。他带几泼外地人去过那里,有耐心。老王头就对我们笑笑,说,走吧。王书记的妻子给我们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馍,还有几袋酸奶,我放在包里,又换上了胶底鞋,提着包就上路了。我还把把老王头的弯刀拿来扛在肩上,俨然一位纠纠勇士去出征。

  路是自北向 南顺着河谷的一条便车道,还算平坦。清晨的十二盘,太阳远隔万水千山,然而全然白亮,绿色的山,河道两岸长势良好的麦田,住户房前屋后的菜园,全显出雾腾腾湿漉漉的青翠。天也是高而远的青篮,没有一丝云,没有一丝风,树叶麦田全象油画上的景致,定格在一种静谧和谐的气氛中。老王头在前,我俩随后,走的不急不慢,我要尽情欣赏沿路的风光。二十多年前,我曾来过一次,也是勿勿而去,只觉这里促狭,村落集中,没有多少美处,也就山大沟深而 已。今天一见,却觉美的极妙。一条南北深沟,宽约二三里,长二十多里,全村五个小组,依河沿岸的住户,就绵延了十华里。山上林木深茂。田里,庄稼欢势。河里,清水长流。富饶的山水富饶了全村 人,沿路所见住房,不是红砖青瓦,就是新楼耸立。山里人不睡懒觉,老人们在门外活动着腿脚,妇女们在门前场边拔菜,回去做饭,吃过早饭的孩子们则三五成群背着书包去上学。

  我们沿着山河而行。山河下为十二盘河,中为燕麦河,上为马头河。十二盘河面宽平缓,燕麦河曲侠石多,马头河神秘急骤。再向上就有来自东西南面七沟八岔里的小溪,从茂林深草中窜出,汇入河中,河水就增了气势。山河象位慈祥忠厚的老母亲,把来自沟沟岔岔的溪流揽入怀抱,相拥着,托拽着,叮咛着,哼唱着,向下流泻不止。它们没有大江大河呼啸喧腾涌波逐浪的张扬与枭勇,有的只是良家妇女或小家碧玉般的温柔与贤淑,流动起来也是轻盈敏捷身姿优美,说笑总是敛声细语,高兴了,或单个或合伙尽情的逗唱,那歌声婉转悠扬柔肠万种。我们行走着,聆听着它们的朗朗妙音,直似与村姑山妹同行,它们与我们不远不近的拉开一段距离,不时顽皮地顾盼,时高时低的浅吟低笑,有意吸引着我们的注意。我们喜欢她们的莺声燕语,喜欢她们的勃勃活力,还有那灵动的身姿与艳丽的服饰。她们的调皮,她们的音韵,释了 我们的累,乐了我们 的心。我在心中就叫它是倚碧函翠。

  老王头不时与碰见的男女打着招呼。听见摩托车农用车的轰鸣,我们紧忙避身让道 。摩托车过去了,我们继续行走。便见二十里峡谷,葱翠欲滴,生意盎然。两面高山,青森森蔚然深秀。偶有险峰露角,削壁直面,就象怪兽似的张目窥探。这种窥探,只是好奇,没有恶意。林丛中,有鸟儿在欢唱,嗓音清亮,长长地拖着尾音,婉转着山中最精妙的韵律。全兴说,此音醉人,听着舒服。我说,天籁之音,此处独有。全兴说,满山上都是绿,啥都长么。我说,南山是个宝山。土质肥厚,雨水充足。老王头说,我们这里虽说是个宝山,可 也要人勤哩。勤能致富么。我们村很少有人外出打工,打工不一定能要来工钱。可在我们这里,把山务好,山里就长钱。我觉得他说的有意思,就问:山里咋长钱?他说,山上的栗子树核桃树,是我们主要的收入项目。山里到处都是药,农闲时就去刨,这一向刨玄参,运气好了就能碰上朱灵,一窝几十上百斤,哪天还弄不下几十元上百元。我说,听说刨药很辛苦哩。他说,钱在黄柏树上长着哩,不苦哪能来。我刨了一辈子药,进山时走几个同伴,自已带上口粮锅碗,走到深山找一处地方,过去用柴草苫庵子,现在用塑料纸搭棚。下大雨了钻石崖。我说,听说石崖下有长虫。他说,少。也有。有一次,我见过一条罐子粗的大家伙,头上都有了拇指粗的角,实在吓人。我问:它撵人吗?大家伙很凶的。他说,它也怕人么。我又不伤它,喊叫着叫它走开,它就溜走 了。我说,这么大的东西,怕是蟒了。老王头没吭气,过了一阵,才说,那东西也怪,有一回我们出山时把馍和面扣在锅下,怕野物吃掉。回来做饭时,搬开锅吓得我后退了几步,一条长虫就在下面盘着,火焰子喷得嘶嘶的。这家伙!不知怎么进去的。全兴一直不说话,我怕冷落了他,就说,咱们得掂个棍子防着点。他说,那东西我怕。说着就低头扫着路边的草丛。我说,这会儿还没有。巳蛇巳蛇,它只有在巳时,即上午九至十一时才出洞活动。看看时间,才过八点。太阳才照上了西山顶。整面沟里,还是一片阴绿。尽管如此,老王头还是给我们每人砍了根手指粗的树枝,他说,前面的路不好走了,拄着就做拐棍用。

  山崖下,停着一二十辆摩托车,老王头说,这都是上山干活的年轻人。再往前,不能走车,只能走人了。

  果然,路越来越难走,先是大坑小窖,接着便是刀刃似的碎石岩坎。要过河了,没有桥,只横放了一根水桶粗的木料,显是个独木桥。独木桥一边并排放着两根木椽,供胆小的人行走。下面河水激湍,怪石迭压,过桥人稍有闪失,湿了鞋衣事小,让那石缝利角伤了脚腿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身轻瘦小,自信有些腿上功夫,就从独木桥上颤颤竞竞地过了一边。全兴叫 我小心。老王头就从双椽上过,我怕他走不好,便去扶他。全兴就端起相机录了一段。他说,多亏老孔没来,他有恐高症,单就这一关,就难过得去。我说,古人说,游须有志,有力,无怠。现在看来,缺一不可。人数也不宜太多,多则难以统一。一 人受阻,大家难以成行。我们不能把他撇在半路,只好陪他返回。可见,入山寻胜,三两人最好,情趣几近,审美略同。他说,就是。又说,我看我们还谗火。我笑说,几个干老汉,钻山入林,不是青年,胜似青年。他说,这是实话。

  向前的路更其难走,全是大小不等的石子石块散乱其间,过一段就有一个几尺高的石坎。好象是条干涸了的河道,又似条被水冲掉沙土的山路。老王头说,去年秋季发大水,把路冲坏,也把桥冲走了。我这才看见,河上不时有大堆的零乱木料堆积在河里的巨石上,河水就从木堆下的石缝间流泻而去。

  全兴早已对那条河道似的石路发生了兴趣,他说,你们只管走,我要拍幅照,就叫做路。

  全兴的艺术感觉在这时产生了极大的兴奋,他的人生正是从这样的路上走过来的,人生之路的艰难与他的艺术之路同步,然而终究是走出了极致,走出了精美。如今许多 人都羡慕着他的书画艺术成就,可哪里了解他的辛酸。路啊,没有始终如一的平坦大道 ,而唯其艰难雄险困境重重才有艺术含量才能走出人生或艺术 的辉煌。这正如山河曾对我述说的一样。

  山沟愈来愈狭窄,转过一弯就出现一条又一条狭谷,山岭象似被折皱起来聚为一丛,怪异的岩石被茂密的林木被掩藏得不见踪影,绿树就罩在我们的头顶,明亮的阳光透过枝叶,在路上撒下了时有时无的点点光斑。老王头指着一条岔沟,说从这可走青峰山。又指着一条岔沟说,从这能去菩萨山。这些地方我们以后会去的,但今天主要的目的是寻找漾水崖,要会会那条六七十米高的悬崖飞瀑。

  我们继续赶路。路的一侧,是片河岸边的斜坡林子,下面长了成片的阔叶植物,其中几株就抽出了擀面杖似的苔柱,米把高,紫红色,上部开了几朵紫红的花,还有几只鼓起苞来的花蕾。我就和全兴驻足观看,老王头告诉说,那是水百合。百合我曾见过,并没如此茁壮,花洁白而小,叶子也没有这般阔而厚。老王头说,这里的土肥水足,它们又长在半阴半阳的地方,自然长的就不一样。还有不一样 的呢。向前再走,我们在路边又见了一棵跟水百合相近苔柱翠绿的植物,老王头说,这是毒角莲,极毒,把根捣烂,能治毒疮。一毒攻毒吧。我就很惊讶!毒角莲在我们渭河滩也有,秋季就长在地里,叶茎只有尺把高,深挖可见蒜头似的块根。小时候不知道它的历害,挖出以为是野蒜,实在是又渴又饥,就拿起擦了泥,塞进嘴里就吃。才入喉,初觉奇痒,继而喉肿,差点窒息。从此再也不敢染指,又憎恨它的恶毒,见之总是连根挖掉,叫它永世不得害人。那里能够想到,深山居然有这么壮实的毒药,块根还不有碗来大!再说,毒物用在正经地方,比如用以治疗毒疮,就有很好 的疗效。可见毒物也有它的用处,不能闻毒就逃拟或铲除务尽,那就偏狭得不可理解了。

  这一带地面上的草本植物极多,形似节节草心空茎直上有竖条沟纹的木通,就在路边成片地生长。叶子阔大色呈老黄的大黄也长在非常潮湿的地方,我弯腰一拔,就带出了根,粗壮褐黄。老王头说,这是败火的药。我说,我们帮你拔一些。他说,这时正长呢,秋季才能采。他还说了许多伸手可触的草药,他在脚下一划拉,就有许多白色小虫似的根,他说这是玄参。如果运气好,就能一脚踏出一窝朱灵来。朱灵我见过,象生姜,色黑,坚硬。听说那东西没苗,是个菌类植物,采药人在刨其它药物时,可能就能刨出一窝来。我对老王头说了此话,他说,就是。一次他和几个伙伴挖药,坐在坡上歇息,一个同伴就叫我起来,我起来看那地方,啥也没有,可人家三刨两刨就刨出一大窝朱灵。你看这怪不怪。全兴说,实在是怪。但愿你今天能碰上一窝来。老王头笑笑,没说什么。

  路边的草叶都非常鲜嫩,可我不敢动。听说山中有种叫做苋麻的草,任你皮肤那一块挨上了,就似蝎子蜇了一般,巨毒。俗语说的苋麻擦尻子认草不真,就是指的此草。我曾在西山下队时不慎被伤,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老王头就指给我们看,叶子呈桃形,色黄,叶边有锯齿,叶面光滑,也就尺把高,面孔并不很凶的。老王头说,它的叶背长着倒勾剌,剌上有毒。我也不敢用手翻叶细细察看,怕那倒剌伤及。老王头说,有个老师随他进山,怕露水扫湿了裤子,就挽起裤角,结果小腿就叫苋麻蜇得疼肿难忍,半道而返了。我就对全兴笑说,你可不要心疼你的裤子。他笑说,我才不怕露水涮裤子哩。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要进通往漾水崖的沟了。那是一条更狭的山沟。两面山岭东西相向,山根就被丈把宽的溪流分开,溪流急促而湍急,只闻轰鸣却难见清影,溪上尽是荆丛藤蔓缠绕纠葛,透过缝隙,便见巨石相错,迭压暴突,全象隐伏其间的怪兽。溪边草木深厚,原来 的小径已被藤蔓占据了。老王头说,咱们就走鸡架山。我们就尾随而行。鸡架山就在溪西,没有正路,老王头带着我们就在林中攀缘而上。坡上沙土湿滑,好在我们穿的是高腰胶鞋,扒滑也防进沙。气喘吁吁爬上半山腰,翻过那个山咀,坐下休息。此时我张目观看身后的丛山,尽在眼帘之内。此地的山,虽然高耸,然不突兀,绵延千里,扶老携幼,牵连为一。是个大家族,数辈同堂,老幼咸集,款然一室。老者慈善,幼者和顺。高山 无言,自是巍然。面冷心热,任劳任怨。象父辈们辛苦劳作,象母辈们管护子女。它们用自己丰腴的身体,默默无闻地滋养着林竹药草,把财富奉献给与它们相依为命的人们。它们是充满生命的山,充满活力的山。春花烂漫,夏叶碧绿,秋果丰盈,冬雪铺玉。四季有景,常年富足。富中藏胜,胜中隐奇。今天 ,我们投入你的怀抱,感受着你的豁达与包容,我们也似与你融而为一,患难与共了。

  老王头站起身,向前行走。是条毛路,也就脚面宽,开始向下盘去。我低头看见一块兽牙骨,拿起问是什么骨?老王头瞥了一眼,没吭气。全兴说,可能是羚羊骨。我问老王头,此山有羚羊吗?老王头还是不语。我 也不好再问,就都闷头走路。

  磕磕绊绊下了坡,重又来到溪畔。全然没有路,却有几尺宽的平面延伸进去。平面 上长着过膝的蒿草,荆丛藤蔓堵塞了路径。枝叶草丛间,类似蚂蚱知了的虫儿在声斯力竭地鸣叫。我的心中诧异,此时此地,难道已是秋天?我问老 王头,他还是默声。老王头冷着脸,抿着嘴,在前面挥着弯刀,左劈右削,硬是砍出一条路来。我们紧随其后,荆剌还在撕扯着衣衫,剌扎着我们的手脸。也是走得热了,我将衣袖挽 起,不小心就叫坡边的苋麻划伤了,痒疼无比。赶紧将衣袖拉下,小心奕奕。不料一只脚却陷进湿泥中了,庆幸胶鞋糸得严实,既没进泥,也没湿脚。在行走间,我一个劲地盯着脚下的草丛,说,小心蛇。潮湿草丛,正是它们的乐园。全兴说,甭说话。我知道他怕蛇,也就不愿听到有关蛇的话题。我就不再张嘴。猛听老王头大声说道 ,干皮条,旁里去!我觉得莫名其妙,又不好问他,便向前看,什么也没 有。透过林木的缝隙,我却看到了不远处的石崖上,一道银练挂下。我高兴地说,我看到了飞瀑!全兴紧忙寻找,可那景致就被前面一丛林子遮住了。全兴说,犹抱琵琶半遮面。我说,千呼万唤才出来。

  再往前倒好走了,虽说也没有什么路,终究没有了藤蔓荆丛左缠右拦,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们踏着绵软如毯的草面,走到溪边,爬过几道石坎,穿过那丛东山根斜翼的林子,一面齐天石崖高矗在我们的面前。石崖是那么高,仰面而望,似在天上。崖高约七八十米,宽五六十米,东西两座山岭与石崖左拥右抱,围成一个开口的三面围堰。石崖青灰,毫无杂物。顶部中间微凹,看不见老树枯藤攀爬的形影,显豁豁那瀑布就是崖顶凹处流下的。初约一米,向下直泻,又被崖腹突起部分一拦,迸散开来,就有三四米宽的水练挂落而下,飞珠溅银,漂然飞降。流抵崖根,被凹槽一收,聚为一束,便跃进一面广丈余深无底的黑水潭中。潭水凛冽,涟漪成轮,清浚无比。石床为岸,纤尘不染,润湿光滑,人不可近。我离远探头观看,那潭个黑洞,有股森然阴气似在吐纳,令人毛发即竖,赶紧退回。全兴要拍石崖飞瀑全景,然太阳正爬在崖顶,逆光强烈,目双辄被剌疼,他选择了几个角度,还是不能拍摄。他只能徒叹奈何。我和老王头坐在潭北的巨石上休息,拿出手机看时间,才是11点多。此处无树无草,无遮无拦,我们置身在太阳灿烂而强烈的光照里,却没有一丝炎热的感觉,只觉水雾在我们四周迷漫,脸上被一阵阵轻而细润的水丝喷洒。瀑布飞落形成的劲风,把山坡上的绿叶抚弄得潮润翻飞。我们周身袭上了阴森森的寒意,当即将夹克穿起。尽管飞瀑距我们近在咫尺,却不觉轰吼喧闹,只有唰唰哗哗地声响,似在为我们欢呼,给我们奏乐,庆祝我们的胜利到达。

  我坐在飞瀑前的巨石上,眼观着那晶莹剔透的流水,耳听着哗哗地声响,分明听到了 一个亲切的声音,那是飞瀑的声音,它说:你们还真的来了!谢谢!你们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知道我们的艰辛了吧?也算我们有缘,我就 与你说说话吧。说起来,我们的家族也是历史久远,约有几万万年。说不上浩大,却极旺盛,打从有了秦岭,我们的祖先就在秦岭北坡那一道道山沟里汇聚起来,奔流不息,直到现今。我们 从源头流 出,就象孩子出生,我们 也要长 大,也要成人,也要做一番对人类有益的事业。对人类有益,就必须奔流,只有在奔流中才能滋润山林田野,才能让大地披上绿装,再与大江大河汇合,载舟渡船。所以,我们从一面世就开始永不停息地流动,纵然深沟大豁峻岭险峰,也在所不辞。你在这里看到的,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而在漫漫长途中,你们溯流而上,已亲眼目睹了我们是怎样的百折不挠自强不息义无反顾。人生之路坎坷曲折险象环生,我们何不如此!我们的水路,总要受到山势走向和高岩低窿的约束,我们千曲百折跌高扑低钻沙入洞甚或跃身悬崖溅飞坚石,是常见之事,直如家常便饭。走的路长了 经的事多了,我们就见怪不奇遇险不惊了。磨难的确是一笔财富,是用金钱无法换取的财富。它可以叫人面对困难具有坚韧不拔无坚不摧地勇气和毅力,让人心怀憧憬目生灿烂对未来充满信心。有人说,我们的磨难来自于山野沟豁怪石险峰,此话不假。但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姿意肆流茫无目标,那有现在这般丰富多彩壮丽辉煌。实际上,我们与山石是相依为命唇齿相依,我们因山石的约束而直奔江河,少走许多弯路,也现出柔韧和灵动;山石因我们而愈见钢坚和雄峻。有人说,柔能克钢。水滴石穿。我看我们是互克互生,生死与共。我们的本性虽说柔韧,但常聚不散团结一致坚韧不拔,可以随高就低因时度世避实就虚,实在避不过了就奋身直驱,犹似发射之矢出堂之弹,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团队愈走愈大,声势愈来愈烈,一旦汇入江河,就汹涌澎湃,直融大海。那才是我们的终极世界。你们有你们的终极世界吗?

  面对山河的亲切询问,我似乎语塞了。我的终极世界是什么呢?我不清楚。全兴的终极世界我不必问,那是明确无误的,那就是:做一位书画艺术家。他现在已是了。可艺无止境。他还在努力,还要再上一个台阶。所以,全兴不甘心放弃这次机会,还在忙着拍照,心恨着太阳不解他意,硬是赖在崖顶不知躲开,叫他无法拍个全景。气得连连跺脚。他说,他娘的,这机子没有广角镜头,更没有鱼眼镜头,真是丧气!我们在此逗留了半个多钟头,也快中午十二点了,太阳还是赖在崖顶,迟迟不愿离开。远处的山头冒出 了一团灰云,不敢延挨了。山中一上云就下雨。全兴无奈间只好叫我和老王头或坐或站拍了纪念照。我给他也拍了一幅。纪念照的背景是漾水崖,那崖与瀑布也就三分之一不到。实在是遗憾之至。

  想我们一路行走,大径无胜,小径小胜,无径大胜。欲览大胜之景,必须在熟路径知风俗能进退善应对体康健性和善的向导引领下,历险越阻,穷尽山林之后,才可猎奇观胜一饱眼福驰目骋怀。漾水崖飞瀑真是:仙峰泻玉。

  回来的路上,老王头说,早年石崖上长着一株碗来粗的木通,缘壁攀爬而上,直达崖顶,久而久之,修道 成精,每到中午,天清气朗的时候,就幻化为一美妙女子,翩然飞下,入潭沐浴。后被一贪心之人看见,砍掉木通,卖药变钱。那女子气喷不过,就将那人迷惑,变成水桶大的巨蟒,尾巴一晃,便把那人扫入悬崖。自此,人们轻易不来此处,来时也要心存良善,默默祈祷。这时我才明白了老王头何以走进此沟,就不轻易开口说话的原因了。他又说,这是宝山。宝山神紧。神紧就是神怪多,忌讳多。它们时时刻刻睁大眼睛注视着来人,来人不要惹恼它们 ,说话更要谨慎。坐下休息时,我分明看见老王头低头沉默,怕是再次祈祷吧。也是肚子饿了,就拿出馍来吃,老王头将馍先掰了一块,抛向山头,又掰一块,抛向路边。我问这是干啥?他说,来到宝山,吃喝先要敬奉山神。山神才能保佑平安。山神给我们林,给我们药,给我们钱,给我们福,人就要敬奉,就要护山。人不敢瞎了良心。我理解了老人的良苦用心。我问他说的干皮条是啥?他说就是长虫。当时他在前边看到一条菜花蛇,他怕吓着了我们,就用棍子把它轰走了。现在说来有些后怕,可当时我和全兴都没看到它。实在是谢天谢地。

  我再次打量着他,身子精瘦,背微驼,人却精神,想今天一路走来,翻山越岭,历石跨溪,披荆斩棘,驱虫开道 ,使得我们一次次闯过难关,化险为夷,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肉之伤,他也精神奕奕,毫无倦容。想他七十多岁的一位古稀老人,没有如此的良善与豁达,怎能有此等健康强硬的体能。没有健康强硬的体能,他如何能将我们带到人烟罕至神秘美妙的仙境。

  听了这个凄艳的传说,了解了这个使人侠谷的神秘,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神秘使得人们对大自然敬畏,原始生态才得以保持。原始生态保持得好的地方,天气平和风调雨顺。唯此,漾水崖飞瀑才能永不涸竭。山河流动就能滋润山野,培育出茂林修竹珍禽异兽,才使得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辛勤劳作中享受富足美丽。而漾水崖飞瀑给欠的启是:人,要向山林索取,就必须给山以培育。人与山相依为命休栖相关。

  我们找到了漾水崖,心中自是其乐无穷。但也心中疑惑,那么高的石崖上,何以能有那般奔涌流水?回到王书记的家中,王书记和老王头才告诉我们,在那漾水崖顶,有块平缓草地,粗树老林,土质肥美。南端即秦岭,有三面山沟中的溪水涌聚崖顶,飞降而下。

  听了此话我心中一动,随即就生出遗憾:我们辛辛苦苦来到崖下,何不再爬上崖顶,将那山河穷其源头?但已至此,只好作罢,等候来日再去吧。听说从那还能走到青峰山呢。

   二○○六年六月七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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