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九一八事变”后,韩子栋来到北平西绒线胡同西口的春秋书店当店员,这家书店是中共北京特科的一个秘密工作地点(北京特科是1931年4月由中共中央特科情报科长陈赓奉周恩来之命建立的,直属中央特科,由周恩来领导,其核心成员有吴成方、肖明、周怡等)。
1933年1月,韩子栋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于同年秋天受中共的委派,在山东同乡孔福民等人的介绍下,打入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蓝衣社”(复兴社)内部。在极其艰难和复杂的环境中,他在“蓝衣社”组织建立情报网,出色地完成了中共交给的任务。 1934年11月,因叛徒出卖而被捕。那一年,韩子栋才26岁。
从此,长达14年的噩梦,开始了。
韩子栋被捕后,先后被关押在北平、南京、汉口、益阳、贵州息烽、重庆渣滓洞、重庆白公馆等11所监狱(其中3所是公开的监狱,8所是秘密集中营),受尽严刑拷打和非人的折磨。
在受刑时,韩子栋连牙齿也被打掉了,但他毫不动摇,而特务机关又没有掌握到他的任何现行罪证,所以一直把他作为“严重违纪人员”对待,还派他去做杂役。
在南京秘密监狱,犯人吃的饭是红大米,里面拌了谷子、稗子、沙子、石头、头发等杂物。韩子栋在他的回忆录中用戏谑的口气写道:“饭到口里,牙齿打的是游击战,尽量躲过石头、沙子找寻米,但是我的牙齿始终没训练好,往往碰到硬东西,"咯嘣"一下子,大小总要吃点亏。”所以,时间一长,牙齿脱落不少的他,只能吃软性食物。
平时,除了理发外,韩子栋不能走出监房半步,每天过的都是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阴暗潮湿的环境再加上营养不足,让他患上了皮肤病、风湿病、慢性盲肠炎等多种疾病。
在贵州息烽集中营阳朗坝,韩子栋被安排进一间“长不及两丈、宽没有一丈的监房”,里面共住17个人。看守的特务还以犯人身体弱、易伤风为借口,把窗户用纸糊得密不透风,监房成了“闷罐头”、黑屋子。
除了空气、光线不足外,每个监房的水也限量供应:一天两担水。犯人们饮用、洗脸、刷碗、洗衣服、洗澡、涮马桶,全靠这两担水,“有喝的没洗的,有洗的没喝的”。水,在犯人们眼里成了宝贝。
比生理折磨更让犯人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煎熬。在息烽集中营,犯人们没有放风的权利,不准和外界通消息,不准家属探监,韩子栋觉得这里“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人墓”。
在公开的监狱里,犯人可以被允许看书;但在息烽秘密集中营,别说普通的书籍,就是连三民主义和蒋介石的“总裁言论”都不能看。韩子栋在回忆录中写道:“牢房里没有书,没有字,一天到晚,像肉焖在锅里似的。那种寂寞,能使人病,能使人疯,也能使人死。许多年纪不大、身强力壮的同志,没有几年就被这样窒息而死了。 ”
特务们的暴行在心理上如何解释,或许韩子栋的这段回忆能给出答案。在湖南省益阳县王家堡秘密集中营时,韩子栋严词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引诱自首后,一个高级特务对他说:“你要死,没有这么好的事!死只是五分钟的痛苦,叫你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了,叫你活受罪。这是对付你们的办法,对付你这种顽固分子也只有这个办法。 ” 计划“逃出一个是一个”
在贵州息烽集中营、重庆白公馆、重庆渣滓洞,韩子栋和罗世文、车耀先、许晓轩、宋绮云等同志关在一起。罗世文组织成立了狱中地下党支部,积极开展狱中斗争,并酝酿集体越狱。
要想越狱,前提是保持足够的体力。在牢房里走几步,活动一下四肢和身体,成为韩子栋等人唯一能做到的健身的方法。但是牢房里人挨人、人挤人,转动都困难,哪里还有走动的地方?强烈的求生愿望,使韩子栋等人在实践中摸索出沿着“8”的路线列队行走的办法。这办法使小小的牢房变成了走不完的狭窄曲径,他们给它起了个催人奋发的名字——“室内旅行”,并把锻炼身体当做为党工作而争取活下去的政治任务。
让韩子栋等人没想到的是,1946年8月18日,集体越狱计划还未实施,却传来噩耗:罗世文、车耀先两位同志当日被押解出重庆渣滓洞后,从容就义于歌乐山,尸体立即被焚化。
此后,韩子栋、许晓轩、宋绮云等人被转押至重庆白公馆。在白公馆,狱中地下党支部仔细分析当时情况后认为,集体越狱越来越难,于是作出了“逃出一个是一个”的决定。越狱“疯老头”麻痹看守逃脱魔爪
为了麻痹看守的特务,韩子栋从同室关押的一个疯子那里,学到了一手装疯卖傻的“绝技”,他可以一动不动地坐上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
特务真以为韩子栋坐牢太久,疯了傻了,就放松了对他的监禁和看管,并让他当伙夫,经常安排他跟特务出去买菜。
狱中地下党支部认为逃跑的有利时机到了,要求韩子栋抓住机会逃。韩子栋决定在罗世文、车耀先两位同志殉难一周年纪念日,实施这一重大计划。
据韩子栋的回忆录描述,1947年8月18日下午1时许,在酷暑烈日下,他跟随看守卢北春上街买菜。在从嘉陵江畔返回的路上,巧遇卢北春的熟人胡维景,卢北春应邀去胡维景家打牌。打牌间隙,胡维景又应他人之邀出去赴宴,留下一位勤务兵模样的人看着韩子栋。
韩子栋搬了一把躺椅,躺在房门东边的小夹道上,那个勤务兵也搬个凳子坐在附近。韩子栋不动声色地扇着扇子、喝茶。过了好大会儿,韩子栋拿出两万元钱,请他去买西瓜。
“拣顶好的买,最好买点冰来冰一冰,剩下的钱你坐车,不用给我啦。”韩子栋说。买西瓜加冰不过几千元,剩下的是外快,勤务兵当然乐意去。韩子栋知道附近没有卖冰的,故意让他去远点的地方买冰。等勤务兵走远了,韩子栋把草帽往躺椅上一放,装作解手,大步向东走去。等走出看守的视野,他飞快地跑起来。
韩子栋原计划坐轿子到重庆大学,没有找到轿子,只好改变路线,跑到嘉陵江边,上了一条船。为躲避追赶者的视线,他装病,趴在船上,把一包仁丹吞进去。船夫见状,连忙让他睡在舱内。上岸后,韩子栋取路赶往解放区。
韩子栋跑了好长时间后,卢北春他们才发现。他们当即追到江边,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到白公馆。晚上9点多才向看守所长汇报。特务头子气极败坏,下令紧急戒严,特务倾巢出动,带着警犬四处搜查,没有任何结果。而在牢房里,许晓轩他们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此后,韩子栋钻山林走僻野,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夜行昼伏,腿被恶狗咬伤溃烂化脓,幸亏遇到一位药农为其治疗,才保住了双腿。韩子栋后来回忆:“那一觉睡醒后,浑身都是被蚊子叮咬的红肿疙瘩,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放了两个玉米在我身边,我吃了后又立即赶路,最后终于到了河南。”
历尽艰辛45天,11月,韩子栋终于在解放区找到了党组织。
1948年1月,韩子栋向中共中央组织部递交了入狱及脱险报告,经组织审查后恢复了他的党籍。当时的中组部负责同志对他说:“你能经受14年的秘密监狱生活的考验,即使在全党党员中也是罕见的,堪称难能可贵。”他问韩子栋有什么要求,韩子栋说:“只希望再活几十年,亲眼看到蒋家王朝覆灭,看到建成社会主义。”
韩子栋逃出国民党监狱后第一次回老家看望妻女,是在1947年农历十月初十。他见到了久别多年的妻子,以及从没见过面的14岁女儿韩秀融。
那年韩子栋虽然才39岁,但长期的监狱生活,早把他折磨得没了人样:齿落眼凹,皮包骨头,脸色发黄,头发花白,额头上还有块伤疤,像个沧桑的小老头,乍一看还有些吓人,乡亲们和家人硬是没认出他来。
据韩兆星回忆,当天下午约三点半,韩子栋从范县回到阳谷老家探亲。在村口遇到村里人,他故意打听韩之栋(原名),对方说:“之栋早死了多年了。”到了家门口,他又故意问妻子:“之栋回来了,你知道吗?”妻子答:“他早死了,你不要骗人了。你是什么人?快出去!”这时他摘掉草帽,洗了洗脸,又刮了刮胡须,然后说:“你看我是谁?”
根据韩秀融2002年3月25日的回忆,那天父亲突然归家,是她长到14岁时第一次见到父亲,“那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今生难忘”。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喊了声“爸爸”,接着大哭起来。韩子栋正要弯腰抱她,她却突然昏了过去。
乡亲们闻讯赶来看他,他便借此机会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发动农民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他还动员村里的青壮年参军,支援解放战争。在他的发动下,村里组织开展了支前活动,男青年踊跃参军,妇女忙着为解放军做军鞋。韩子栋还教育村里的妇女挣脱封建思想的束缚,放开小脚,学文化、学技术,并教她们识字。
很快,他将妻女从阳谷老家接到范县生活,此前一直没能上学的韩秀融也进了学堂。
韩子栋与沈醉:40年后再相见
韩子栋与沈醉40年前在军统监狱中见过面。那时韩子栋见到的是身着军统军装、前呼后拥来监狱视察的沈醉。沈醉见到的则是在狱坝上跑圈圈的“疯老头”。
解放后,韩子栋先后任中共贵阳市委书记、国家机械工业部司长、贵州省政协秘书长。沈醉在战犯管理所大赦后,当上了全国政协委员,但二人始终没有再见面。1985年,长春电影制片厂为二人提供了一个难得的重逢机会。
当年5月17日下午3时,沈醉赶到白市驿机场候机厅迎接韩子栋。人们好奇地盯着这位年届古稀、面目慈祥的老人,很难将他与军统高级特务、专干杀人勾当的“盖世太保”头子联系在一起。
一架银白色客机在跑道上徐徐降落。舱门打开,一位体形消瘦、满脸皱纹、满头黑发的老人步履矫健地从舷梯走下来。他就是韩子栋。
沈醉跨步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搂着自己过去的“囚犯”。二人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被安排住进当时的西南政法学院外宾招待所。当晚,沈醉到“疯老头”房间正式拜会,沈醉带着负疚的心情,述说过去自己迫害共产党人的罪过。韩子栋却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殊途同归,你现今不是全国政协委员吗?”沈醉听了激动得一把握住韩子栋的手说:“韩老,您这句话不仅是对我的宽恕,更是体现了共产党对过去敌人的宽大为怀呵!”
“昔日对头”故地游
第二天,二人携手旧地重游,在当年他俩熟悉而溅满红岩英烈鲜血的杀人魔窟,二人边走边回忆。多年来,沈醉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今天实在忍不住了,他问道:“韩老,你知道,当年白公馆和渣滓洞被称为‘两口活棺材’,戴笠视察后也认为:‘这两个监狱堪称模范监狱,囚犯插翅也难飞出去。’我很想知道,你当时究竟是怎样逃出去?”
这一问,倒激起韩子栋对在军统集中营苦难岁月的记忆。于是他带领沈醉沿着当年集中营的大营门,从五灵观下坡,走上通往磁器口街市的石板路。边走边讲述当年他如何借特务打麻将之机,从特务的眼皮底下逃脱的情形。
睹物思人忆英烈
5月23日,二人来到歌乐山烈士陵园展览大厅。韩子栋走到小萝卜头一家的遗物展柜前,指着玻柜中一个枕套,神情激动地讲起这个遗物感人的来历:这是小萝卜头的妈妈徐林侠缝制好后,让小萝卜头悄悄从牢门风洞中丢进来送给他的。他指着枕套上他写的一首诗,朗读起来:“披枷戴锁一老囚,笼里捉虱话春秋……”
沈醉顺着枕套上的诗句,跟着韩子栋朗读,读着读着,声音哽咽。他随后来到群葬的红岩英烈墓前,深切忏悔自己的罪行,流出了负疚的泪。当晚,沈醉夜不成寐,写了昭示自己心境的七绝诗:“浩然正气撼苍穹,青史长存不朽功;俯首暮前多悔恨,愧无颜面对英雄。”
“文革”中,这位从国民党监狱里逃脱的革命老战士,却又受到迫害,被关进牛棚8年,直到1979年3月才获平反昭雪。经党中央直接关照,1981年,韩子栋被安排到贵州省政协,担任副秘书长,1985年退居二线。
1992年5月19日,原贵州省政协副秘书长韩子栋因病医治无效在贵阳逝世,终年84岁。沈醉含泪打电报向韩老家属表示哀悼,并写了一篇悼念文章,于当年6月2日刊登在《人民政协报》上,文中详述了他二人在军统集中营监狱旧址握手言和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