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除了那些北电出来的导演,还有哪些小众但是很不错的导演?
提名赫尔佐格,小众到你没听过,却伟大到你后悔现在才知道他!
撰文 石鸣 倪蒹葭
他吃鞋子,跳仙人掌,走私军火,
徒步走完了大半个世界……
他被捕,被射杀,被抓进医院,被内战牵连……
他是一个导演,
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在全世界七大洲都拍过电影的人。
他拍流浪汉、拍卖商、电视传道者、
僧侣、热气球驾驶员、滑雪的木雕师、
还有灰熊爱好者(最后被灰熊活活吃掉)……
他拍火山爆发、岩洞壁画、燃烧的油田、
冰冷的喜马拉雅山、荒凉的南极雪景……
他被称作“天才”、“疯子”、
“空想家”、“电影史上最后一个伟大的幻术师”……
以及其他种种称呼。
他是赫尔佐格。
今年春天,他带着他最经典的作品,
来到中国大陆,
我们有机会和他当面交谈,
了解他生猛彪悍的一生以及旺盛的创作力!
狂人赫尔佐格
德国导演赫尔佐格今年76岁了。他微微有些谢顶,头发雪白,脸上带着疤痕,但是依旧高大健壮,像黑森林中漫步而出的大熊。
他仍然保持着“空中飞人”的生活节奏:3月底刚刚来了一趟中国,陆续访问了香港、上海、北京,办回顾影展,和影迷交流,5月1号又马上要出发去南美,在秘鲁的亚马逊森林里带学生拍片。
赫尔佐格在采访现场
几年前,他曾经遇到过一次飞行事故。落地前,飞机的降落设备突然失灵,机组成员命令所有乘客蹲下,把头埋进膝盖——紧急自救的标准姿势。然而,赫尔佐格拒绝这么做,他的理由是:“如果我们活下来了,我想看看我们是怎样活下来的,如果我们死了,那我也要看看死亡到来的样子。”
万幸的是,飞行还是平安着陆了。这家航空公司果断把赫尔佐格列入他们的终身禁飞名单。不过两年之后,这家航空公司就倒闭了。
赫尔佐格坐在一米远的沙发上,跟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微笑起来。拍摄用的强烈灯光映照出了他的疲惫,但是他的眼睛却闪闪发亮,近看才发现是墨绿色的,很深邃,很有精神和力量。
他的新作《进入地狱》(Into the Inferno)是一部纪录片,探索世界各地不同活火山。为了拍片,已经73岁的他,跟着科学家满世界地去寻找正在喷发中的活火山:印尼、冰岛、埃塞俄比亚……还去了朝鲜。
去活火山口其实相当危险,因为无法准确预测火山何时喷发。片中拍了一座印度尼西亚的活火山,几天之内,那座火山就发生了大喷发,赫尔佐格从电视新闻里看到,至少7人丧生,遇难地点就是他们当初的拍摄现场。
这不是赫尔佐格第一次冒险了。不如说,他最有名的那些电影,都有某种疯狂的元素,行走在生死边缘,是对人类极限的某种挑战。
“物理学家在做实验时,只有把材料放在极端的热度、压力或辐射之下,才能发现某种特定的金属。我觉得同样道理,在极端的压力下,人们会让你看到更多的人性,并让你明白人类究竟是什么。”
《阿基尔,上帝的愤怒》著名的结尾镜头
他的成名作《阿基尔,上帝的愤怒》(1972),拍摄于秘鲁的热带雨林。故事的主角阿基尔就是一个狂人。
他是一名16世纪的西班牙军官,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黄金之城,带着一个小分队深入南美丛林,路上不顾任何艰难险阻也要一意孤行,直到最后剩下他只身一人,两手空空。
赫尔佐格(左)和金斯基在片场
主演克劳斯·金斯基以性格暴躁偏执著称,拍片时,他因为对群众演员玩牌的声音感到不满,抓起他的温彻斯特步枪就向他们的小屋开火,三颗子弹穿透了屋子的墙壁,有一个人的手指头被打掉。
当地的印第安人因为受不了金斯基,甚至向赫尔佐格献策,要谋杀这位演员。
赫尔佐格的办法是以暴制暴。据说他用枪抵着金斯基的后脑勺,威胁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后让他乖乖拍完了全片。
“不知怎么回事,别人都hold不住他,我是唯一一个hold住他的人。”赫尔佐格说。
十年之后,他又回到秘鲁丛林,和金斯基合作了另一部更加狂放不羁的影片《陆上行舟》(1982)。
故事的主人公怀抱着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梦想和行事逻辑:一个普普通通的德国商人,却梦想着要在原始丛林里修一座歌剧院,演威尔第、普契尼、瓦格纳。
为了筹得修歌剧院的钱,他要去丛林里收割橡胶。而为了把橡胶运出丛林,他异想天开,要把一艘大船运过高山。
影片中,赫尔佐格造了一艘真正的大船,并真的把这艘350吨重的巨轮拖过了高山。这部片子也成了有史以来最生猛的史诗片之一。
“把一艘大船运过一座山峰,有很强的象征意味,我甚至都说不出象征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每个人心底都有类似的梦想。”
《大力士》剧照
赫尔佐格早在1962年就拍出了第一部作品,短片《大力士》。
1984年,纪录片《发光的山》(Gasherbrum - Der leuchtende Berg),他跟着两位登山家去喜马拉雅地区爬山,想一举翻越两座海拔超过8000米的山峰。
爬山过程中,他们不搭帐篷,不带氧气,唯一的行李是一个双肩包。
2004年,纪录片《灰熊人》(Grizzly Man),他去阿拉斯加最偏远的地方找灰熊。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站在灰熊旁边,他却觉得无所谓,“唯一讨厌的就是,离得这么近,熊呼吸的口气真的很臭。”
片子的主人公,一位灰熊爱好者,最后被灰熊活活吃掉了,他的女朋友也一起遇难。他们随身带着摄影机,灰熊咀嚼他们俩尸体的声音被录了下来。他们死了两年,没人敢听这段录音,赫尔佐格听了,而且还把听录音的过程拍了下来,用在了影片中。
“他的故事是一个人性的悲剧,带着我们通常对野生大自然的误解。”
2007年,他去南极拍了纪录片《在世界尽头相遇》( Encounters at the End of the World)。去之前,他觉得企鹅已经成了南极电影的套路,因此“在我的电影里,一只企鹅也不要出现”。结果,他还是对一只企鹅着了迷。
其他企鹅都是去海里觅食,或者回到自己的领地,只有这一只企鹅,反其道而行之,只见它抛弃了集体,抛弃了大海,抛弃了食物和水源,抛弃了栖息地,头也不回地朝内陆群山绝尘而去。
“它不知道它走错了方向,它朝着这片广袤大地的深处而去,还有5000公里的路要走,终将难逃一死。”
然而,人们只能目送着这只企鹅走向自己的死亡。“即使你捉住这只企鹅,强行给它掉转方向,它还是会立即转身,径直地走向冰山。”
怪人赫尔佐格
赫尔佐格很健谈,很爱就各种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美国大选结束后,他和媒体谈川普,这次来上海,和我们谈起了最近成为热门的比特币,及其骗局。
用和他“相爱相杀”15年的金斯基的话来说,“哪怕你把他的喉咙割开,他的头滚到地上,无穷无尽的话还能继续从他的嘴里源源不绝地冒出来。”
但是他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喜欢谈他自己。任何探讨他个人喜好的问题,都会被轻快地弹回。
“我没有自己的照片,也不想给自己拍照片,我从来不自拍。因为我不想研究自己。我自己一点都不重要,电影才重要。”
在一次BBC采访直播中,有人用气枪射击他,子弹差点打中了他的直肠。然而他面不改色,继续聊电影,甚至评论这颗子弹“无足轻重”(insignificant)。
赫尔佐格在童年生活的村子里
也许我们应该牢记在心的,是赫尔佐格的与众不同的童年经历,对他具有怎样的影响。
他有一个彪悍的母亲。6岁时父母离异,他母亲独力带大了他和他兄弟两个。他四五岁时玩冲锋枪,结果被后坐力掀翻在地,母亲发现后没有生气,而是拿起枪,冷静地对准大树扫射。
子弹穿透了大树,木头碎片四射,赫尔佐格吓傻了。母亲教他给枪上保险档、装卸子弹,教育他说,“这玩意的威力,希望你见识到了。即便是一把玩具枪,也不要对准他人。”
纪录片《黑暗之课》
他出生于1942年,二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母亲为了避难,带着他从慕尼黑搬到了一座乡下的小镇,又躲进了镇子外的原始森林中。在那里,没有水,没有电,没有厕所,没有电话,没有任何现代人类生活必需的设施,完全与世隔绝。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从现代文明的灾难中幸存。
他最早的童年记忆,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城市如何在一夜之间被炮火摧毁。“就在山谷的尽头,你看到天空是橘色的,红色黄色来回变幻,整个天空都在颤动。一座城市被毁了,可是竟然如此美丽。”
这种灭世一般奇诡壮丽的大灾难景象,以及对现代文明的批判态度,后来成为贯穿他所有纪录片的核心。
《忘梦洞》剧照
2010年,他拍了3D纪录片《忘梦洞》(Cave of Forgotten Dreams)。片尾出现了一条白色的鳄鱼,因为受到附近核电站放射的影响,发生了白化突变。
但实际上这是化装效果,鳄鱼并没有受到过量辐射,也没有发生突变,是赫尔佐格“制造”出来的。
“制片人跟我说,你不能这么干,否则他们总有一天会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我说,好得很!我正盼着有那么一天呢!”
“那些人说,你(拍纪录片时)应该像墙上的苍蝇那样安静、无涉现实,这些人全都是废柴!他们拍出来的东西,我称之为‘会计师式的真实’,而我感兴趣的,是能够给人以启发和提升的、真正的真实。”
赫尔佐格和他的女神洛特艾斯纳
为了向他的第一任妻子求婚,他走了1000英里。为了祈祷他的女神、也是他的电影导师能从重病中恢复健康,他又徒步了10000英里,从慕尼黑走到了巴黎。
“徒步会让人了解真实的世界。看成千上万部电影,不会让你成为电影导演,你必须有另外一面,正是这一面,使得你和现实世界挂钩。”
赫尔佐格自己有一个手机,但是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用手机。他也不用社交媒体,网上有一个号称“赫尔佐格”的账号,他澄清说是有人假冒的。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们说,他觉得对于发展创造力而言,花两三个小时在地上挖一个洞,要比学会用任何app都有效得多。
“现在年轻一代的小孩一出生就生活在互联网中,屏幕和网络成为了他们面对现实世界时的天然过滤器,这其实很危险,一个人必须发展出自己的过滤器,这样才能真正地探索世界。”
凡人赫尔佐格
赫尔佐格结过三次婚(“和我一起生活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三个孩子,全都已经成年,大儿子已经四十多岁。
他生活非常简朴。“我拥有的东西非常少,脚上穿的这双皮鞋,是我唯一的一双皮鞋。我另外还有一双靴子,还有一双凉鞋。身上这件羊毛衫,也是我最常穿的,我一直就穿这一件。”
他喜欢诗歌,喜欢中国的唐诗,曾经梦想要当个诗人。
只可惜后来他发现,似乎拍电影对他而言更有天分。“我很早就明白我的宿命,”他说他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故事讲述者,无论诗歌还是电影,都只是不同的讲述方式而已。
不拍片时,他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严谨、古板、有序。
他从来不服用任何药物或致幻剂,“我一辈子吃过的阿斯匹灵不超过10片”,而他上一次醉酒是13岁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癖好,“一个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夜成名。《阿基尔,上帝的愤怒》拍出来后票房极差,一直无人问津,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拍电影。直到三年以后,巴黎的两家小艺术影院尝试着上线,结果票房还不错,影片陆续播放了两年半,他的声名才渐渐为人所知。
“但是那时也不火,直到十年之后重新发行,二十年之后又上线,才突然之间成为一部家喻户晓的电影。总体来说,离拍出片子已经过去了35年。”
这部片子震撼了科波拉,促使他拍出了《现代启示录》。
杨德昌因为看了这部电影,从工程师转行当了导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从电影院里出来之后的我,就是另一个我了。”
《陆上行舟》工作照
赫尔佐格引以为傲的,是他50年来,拍了70多部电影,没有一部超过预算,也没有一部拖延过拍摄期限。“甚至还有六七部电影,我花的钱远远少于预算。”
2个小时的成片,他只需要拍6个小时的素材。“别的导演也许要拍上450个小时,可是我只需要拍6到7个小时,就成了。”
19岁时,他因为没钱买器材,从慕尼黑电影学院偷了一部35毫米摄影机。他早期的那些片子都是自己想办法筹钱拍的。
“所以我很清楚每一分钱的价值。那个时候,我晚上在钢铁厂上夜班,当焊接工,白天则要去学校学习。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你非常清楚应该怎么花钱。”
在赫尔佐格邀请下,妮可·基德曼欣然答应去沙漠拍片
因为省钱又靠谱,赫尔佐格和合作者们建立了一种长期的友谊。
“和我合作,你不必心慌,也不必赶工,拍摄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清楚下一步会怎么样,和我合作的每个人都觉得是非常愉快的拍片体验。”
“所以我才能一直拍片,拍50年。”赫尔佐格说,“重要的不是能拍电影,而是能够持续不断地拍电影。”
他很高产,一年可以拍出4部电影。近年来,由于数码摄影机更加方便,他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产量不减,仅2016年一年,他就拍完了3部电影。
但他从来不数自己拍了多少,他不在乎。
“也许我是一个世界上很少有的从来不做梦的人。”赫尔佐格说,“我睡着之后基本不做梦,可能一年就一次吧,而且梦见的内容非常无聊,吃三明治啊之类的。”
“所以醒来之后,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能拍电影就是我做梦的方式。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我今天做的事,大概就是开始拍一部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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